眨眼到了腊月初九，太后的生辰，前几日还有些阴沉的天气一早上竟放了晴，到底是隆冬，早起还是冷得厉害，阳光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暖和。
那日之后皇上只来过仙客轩一次，下了半日棋便走了，没有留宿。崔琇没让着他，可就算拼尽全力一下午也只赢了一回，不过两人都十分尽兴。魏晔这个人虽然喜欢赢，但他喜欢的是斩尽荆棘后的酣畅，便是输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太极宫那个叫金水的内侍送来了两本棋谱，是前朝那位棋圣陆老先生的遗作，黑白交织间玄妙无比。崔琇一时入迷熬到了下半宿，被青玉强制按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边泛白才睡了过去。
昨夜早早就熄了灯，就为了养足精神应付今天一整日的生辰宴。又没人闹腾她，崔琇睡得极好，哪怕青玉叫醒她的时辰比请安时还早上两刻钟，她也没觉得困倦。
今天是好日子，外头的宗亲也要进来，平日里简单些无所谓，见外人的时候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能胜别人一筹。
崔琇穿了件赩色交领短袄，配一条天青色花鸟织金裙，随云髻上簪了云鬓花颜金步摇，左右各一支镶嵌玉花红宝石金簪，戴了一对赤金薄花耳坠，连口脂都比平日艳一些。
崔琇的长相其实偏浓颜系，越是色重越是能显出她的美来，只是平日里她大多收拾得不出挑，免得坐实了狐媚子的称号。
青玉和红钏还好，见过她盛妆的样子，其余人望着她皆是一怔，连孙瑞都愣了神。
崔琇瞧了一眼：“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不妥？那可是太妥了！主子您说您先前是在敷衍谁啊！
没有人能拒绝别人夸自己好看，来自同性的夸赞就更让人愉悦了。
崔琇喜滋滋地转了一圈，随即又垮了脸：“好看是好看，沉也是真沉。”
“您今日就受累熬一熬，等晚间回来奴婢好好给您按按。”红钏蹲下身子替她挂玉佩，又顺手理了理裙角。
并不是所有的嫔妃都能去太后的生辰宴，婕妤以上的才有资格，真算起来崔琇也才堪堪过了线。只是这毕竟是魏晔登基以来头回充盈了后宫，加起来都没到二十人，宫宴也不至于坐不开，便都叫来了。
皇后今日一身红，头上虽没戴冠却也簪了不少，崔琇都能想到她跟宫女讨价还价的样子。其余人也都在各自的分位上盛装了。
一眼扫过去，当真是环肥燕瘦，美得各有千秋。皇上真是好福气，但他也真是了不起，这么些个美人摆在后宫里，难得他还每日勤于政事，搁自己头上怕是个昏君。
这小一月里，剩下的人也都侍了寝，还是按着位份高低挨个来的。啧，皇上怕是真的有强迫症！
皇后那边倒也没多耽搁，人齐了就往瑞安宫去了。
大家说话间，魏晔就到了，穿着一身四团龙圆领常服，红底的玉带一系，更显得肩宽腰窄。这样窄的腰身也不知是怎么那般有力的……
咳咳，死脑子，这时候可不兴乱想啊！
崔琇轻轻晃了一下脑子，似乎是想把某种画面从脑子里晃出去。一抬头便见魏晔看着她，她微微一笑冲他眨了眨眼。
魏晔亲手扶了皇后，叫了众人免礼，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崔琇。她今日这身装扮没了往日温婉的影子，生出一股子艳色来，她方才在看什么？似乎是自己的……腰？
大公主、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都来了，这还是崔琇头回见到他们。
大公主梳着两个包包头，长得像魏晔多一些，女儿像父亲果然是没说错的，崔琇眼热极了，她也想要这样好看的闺女。
大皇子确实一眼就瞧出来不健康，众人进殿都脱了披风，偏他还系着。脸上的皮肤白的过分，下巴也没有一丝肉，安安静静地坐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二皇子倒是虎头虎脑的，四皇子……嗯，小家伙眼睛转得飞快，淑妃拉着他衣服的地方都攒起褶子了，一看就是个皮实的。
宗亲们陆陆续续进宫，瑞安宫越发热闹起来了。
皇上和皇后在太后身边坐着，紧挨着的是宗室里的老王妃们，有些太后都得叫一声婶娘。但也并非是个长辈就能挨着太后，那得是家中子孙同皇上亲近的，在眼前得用的才有这份体面。
今日太后最大，任谁说话都是捧着的，能混到核心圈子的人那就不可能是个棒槌，哄得太后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这种场合没崔琇什么事儿，她只管缩在一处保持微笑充当吉祥物就好了。
宴席开得早，歌舞升平很是热闹。崔琇看着桌上的这些样子货，暗自庆幸自己早上吃得多，一会儿捡着能吃的对付几口就成了，下午看戏的时候再吃几块点心。
魏晔举杯敬了太后，紧跟着皇后也敬了一杯，崔琇按着规矩举杯说了几句吉祥话。礼物就八仙过海了，有送头面首饰的，有送手抄佛经的，崔琇送的是群仙庆寿的插屏，中规中矩的并不打眼。
到了皇子公主这里的时候，大公主领了头，送了一个福寿灯瓶，说了一串的吉祥话，宗亲们笑着夸她伶俐。
大皇子和二皇子竟然送的都是自己作的画，德妃都有一些讶异。大皇子的画落笔有些绵软，许是久病无力，但意境却比二皇子强些。
太后笑了：“好，好，你们都有心，德妃你教导有方。”
德妃赶忙起身：“都是分内之事，妾不敢居功。”
四皇子扭捏了半晌，从身后掏出来一个……泥人？
“这是孙儿做的皇祖母，祝皇祖母福如东海。”
太后看着泥人，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但总归是份心意不是？只是二皇子四岁的时候都会背诗了，这四皇子整日就知道玩泥巴，好歹是个皇子，怎么就喜欢在御花园和泥巴玩！到底是母妃出身不高，眼皮子浅了。
淑妃还盯着自家儿子笑呢！仿佛多厉害似的！
散了宴，众人簇拥着太后去了苍翠阁，下午在这里安排了戏，殿中省这回把江南的戏曲班子接进了宫。
太后去年爱上了看戏，崔琇觉得无甚稀奇，宫里头能打发时间的来来回回不就那么几样，她们还有宫斗的项目要干一干，太后可是开始了养老生活，而且人一旦到了年纪就会自动觉醒骨子里的戏曲血脉。
前世的时候，原本她听见戏曲咿咿呀呀的调子就直接划走，谁知一过三十竟然还学着唱了几句，歌单表里都是带戏腔的歌。
戏台对面第一排自然坐得是太后，崔琇也就混了个第三排偏左的位置。
戏曲班子的人先上来磕了头，这才开了场。
崔琇喝着茶听得津津有味，就是不能嗑瓜子有些扫兴。 不是没有，摆着呢，但她总不能咔嚓咔嚓磕得像个老鼠，好歹是个宫妃，有些偶像包袱。她只好捡了块芡实糕，又喝了口茶，也觉得不好，换成宴会上的果酒倒是不错。
算了，将就一下吧！
嗯，台上那个小生真好看，唱得也好。
皇后精神头本就不好，她又不爱看戏，但她身边不是太后就是宗亲，别说打哈欠了，连动动身子都只能半个屁股半个屁股地挪。
她狠了狠心，掩在袖子里的手掐了大腿一下，好歹是清醒些了。
借着喝茶的掩护，她不动声色左右瞟了瞟，发现嫔妃们都在走神，就连皇上也不例外，心里这才稍稍平衡了些。
然后，她看见了崔琇。
轻轻晃着脑袋，右手还在腿上……打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