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敲在紧绷的鼓面上。林若曦勒住缰绳,踏雪宝马不安地甩了甩头,鼻翼翕动着,显然对前方弥漫的气息极为抵触。眼前的小镇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里,木质的房屋歪斜地挤在一起,门窗大多紧闭,只有几处烟囱冒着断断续续的青烟,透着一股死寂的压抑。
这是距离断魂崖不到百里的“落风镇”,探灵符指引的第一个节点。符面的红光在这里变得异常刺眼,边缘甚至泛起了暗紫色,说明黑暗气息已渗透到镇子的每一个角落。
“不对劲。”苏逸风握紧了腰间的短刀,星辰战甲的肩甲微微抬起,狼头护肩的眼睛部位闪烁着蓝光,“按说这距离不该这么安静,就算是偏僻小镇,也该有鸡鸣狗吠才对。”
他说的没错。林若曦放眼望去,整条主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瘸腿的黑猫从屋檐上窜过,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转眼就消失在巷子深处。两侧的店铺门楣上挂着褪色的幌子,“杂货铺”“铁匠铺”的字迹模糊不清,窗纸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仿佛已经荒废了许久。
“大家小心,分散警戒。”林若曦翻身下马,破晓剑在手中微微颤动,剑身上的光明符文亮起一层薄光,“保持灵力感应,别碰镇上的任何东西。”
三十名战士迅速散开,沿着街道两侧警戒,手按在剑柄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处阴影。沐瑶牵着马走到林若曦身边,生命复苏之杖的绿宝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杖尖指向镇子深处:“你看那边的槐树,叶子都是黑的。”
林若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镇中心的老槐树枝干扭曲如鬼爪,本该翠绿的叶片泛着墨色,叶脉处甚至渗出粘稠的汁液,滴落在地上,将泥土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更诡异的是,树干上缠绕着一圈圈发黑的绳索,绳结处挂着干瘪的动物骸骨,像是某种邪恶的祭祀。
“吱呀——”
左侧一间木屋的门突然开了条缝,一道浑浊的目光从缝里探出来,与林若曦的视线撞个正着。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恐惧,门瞬间又被死死关上,紧接着传来门闩落下的“咔哒”声,还有压抑的啜泣。
“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林若曦放缓脚步,声音放得极轻,“我们是来处理黑暗气息的,不会伤害你们。”
木门后没有回应,只有啜泣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喘息,像是惊弓之鸟在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苏逸风皱起眉头,刚想上前敲门,却被林若曦按住了手臂。
“别吓着他们。”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街角一间稍微整洁些的木屋上。那间屋子的烟囱还在冒烟,门楣上挂着一串晒干的草药,透着一丝生气。
走到木屋前,林若曦轻轻敲了敲门:“老人家,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想向您打听些事。”
门内沉默了片刻,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轻响。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老者探出头来,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睛里布满血丝,眼下的乌青说明许久没有睡好。
“你们……你们是从灵风城来的?”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目光紧紧盯着林若曦腰间的破晓剑,剑身上的光明符文让他瑟缩了一下,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是。”林若曦点头,语气愈发温和,“我们追踪黑暗气息到了这里,想知道镇上发生了什么。”
老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又扫过苏逸风和沐瑶,最后落在战士们身上的武器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他侧身让开门口:“进来再说吧,站在街上……不安全。”
木屋很小,只有一间正房,墙角堆着半袋土豆,桌上摆着一个豁口的陶碗,里面盛着褐色的糊糊,看不出是什么粮食。老者给他们倒了碗浑浊的水,水里面飘着细小的杂质,显然镇上的水源也被污染了。
“落风镇以前不是这样的。”老者坐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拨弄着里面尚未燃尽的柴火,火星子溅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他却浑然不觉,“以前啊,这镇子热闹着呢,来往的商队都在这儿歇脚,我这杂货铺的生意好得很……”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眼神飘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忆:“变故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先是镇外的矿山冒出黑雾,接着晚上就开始听到怪响,像是有很多人在哭,又像是有野兽在叫。起初大家没在意,直到……直到王屠户家的猪一夜之间全没了,圈里只留下一滩黑血。”
“从那以后,怪事就没断过。”老者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恐惧,“李寡妇家的鸡丢了,张木匠的儿子在夜里出去解手,就再也没回来……有人说看到过黑影在镇上飘,长长的,像没有脚似的,追上谁谁就会出事。”
沐瑶握住老者的手,他的手冰凉刺骨,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生命复苏之杖的绿宝石轻轻亮起,一丝柔和的生命之力顺着她的指尖流入老者体内,让他颤抖的身体稍稍平静:“那矿山是什么时候废弃的?里面有什么?”
“早八百年就废了。”老者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声音压得更低,“听老辈人说,那矿山以前是挖镇魂石的,后来挖出过不干净的东西,死了好多人才封了的。三个月前那黑雾冒出来的时候,矿洞口的封石自己裂开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林若曦的指尖在探灵符上轻轻划过,符面的红光在提到矿山时骤然变亮,甚至烫得她指尖发麻。她与苏逸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镇魂石是克制黑暗的宝物,矿山里既然有镇魂石,按说不该滋生黑暗才对,除非……那里的镇魂石已经被污染了。
“镇上的人呢?”苏逸风问道,目光扫过墙角的土豆袋,看分量最多够老者吃两三天,“都走了吗?”
老者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珠:“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走不动的老人,还有些舍不得家的。我们白天不敢出门,晚上就堵死门窗,听着外面的怪响发抖……昨天,昨天刘婆子家的孙子也没了,才六岁啊,就坐在门槛上玩,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地上只留下一只小鞋……”
他捂着脸呜咽起来,哭声压抑而绝望,像是积压了太久的恐惧终于找到了出口。沐瑶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轻声安慰着,绿宝石的光芒在屋内流转,试图驱散那些沉重的负面情绪。
林若曦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破旧的窗纸向外望去。镇子上空的雾气似乎更浓了,能见度不足十丈,刚才还在警戒的战士们身影变得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他们手中武器反射的微光。
“那黑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固定在某个时间,还是随时都可能出现?”
“不一定。”老者停止哭泣,用袖子擦了擦脸,“有时候是后半夜,有时候天刚擦黑就有。但有一点,只要矿山那边的黑雾变浓,镇上的黑影就会变多,像是……像是黑雾生出来的。”
苏逸风走到门口,推开一条缝向外看,星辰战甲的蓝光在他周身亮起一层薄罩:“我带几个人去矿山看看。”
“不行!”老者突然激动起来,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小板凳,“不能去!昨天有两个外乡人不信邪,拿着刀说要去矿山杀怪物,结果刚走到山口就没动静了,今天早上有人看到山口的石头上……全是血!”
林若曦按住苏逸风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她看向老者,眼神温和却坚定:“老人家,我们不是普通的外乡人。您看这把剑。”她拔出破晓剑,光明符文在昏暗的屋内亮起耀眼的光芒,驱散了角落里的阴影,“它能斩黑暗,就像当年在黑风谷那样。”
老者盯着剑身的光芒,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震惊,接着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最后化作深深的期盼。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英雄!你们是救苦救难的英雄啊!求求你们,救救落风镇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光了!”
“您起来说话。”林若曦赶紧扶起他,光明之力顺着手臂流入他体内,缓解他激动的情绪,“我们会处理矿山的事,但需要您告诉我们矿山的具体情况——有几条路能进去?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老者抹了把眼泪,从灶膛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张泛黄的矿山地图。地图上用朱砂标着矿道的走向,还有几个打叉的地方,旁边写着“塌方”“积水”的字样。
“只有一条主路能进,其他的都塌了。”老者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这里是当年挖矿的主洞,镇魂石就是从这儿挖出来的。黑雾就是从这洞里冒出来的,我估摸着,那不干净的东西就藏在里面。”
他又指着主洞旁边的一条岔路:“这条岔路通到后山,以前是运矿石的小道,后来被石头堵了,但上个月的暴雨冲开了个口子,能容一个人钻进去。”
林若曦将地图仔细折好,放进怀里:“多谢您提供的信息。我们会尽快处理矿山的事,您最好带着镇上剩下的人躲进地窖,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等我们回来。”
老者连连点头,转身从墙角拖出一个木箱,打开后里面是十几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和锄头:“这些你们拿着用,虽然比不上你们的兵器,但多件家伙总是好的。”
林若曦没有拒绝,让战士们将农具分了,这些东西虽然简陋,却能在关键时刻给普通人一点自保的底气。她最后看了一眼屋内的陈设,目光落在桌上那碗褐色的糊糊上:“镇上的粮食还够吗?”
老者苦笑了一下:“能吃的都快吃完了,这还是前天冒险去田里挖的土豆,再不吃就得啃树皮了。”
沐瑶从行囊里掏出两个麦饼,那是出发前灵风城的妇人给的,用新收的麦子做的,还带着麦香:“您先吃这个,等我们解决了矿山的事,就带你们回灵风城,那里有足够的粮食。”
老者接过麦饼,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他把麦饼凑到鼻尖使劲嗅了嗅,眼泪又掉了下来:“谢谢……谢谢姑娘……”
离开木屋时,雾气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五丈。战士们背靠背站成一圈,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破晓剑的光芒在雾中撕开一道口子,却照不太远,远处的房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是蛰伏的巨兽。
“按计划行事。”林若曦压低声音,探灵符在掌心剧烈跳动,指向镇子西侧的矿山方向,“我带十人从主路进去,吸引注意力;苏逸风带十人从岔路绕后,找到黑雾的源头;沐瑶带剩下的人留在镇上,保护居民,同时用生命之力净化水源,随时准备接应。”
“小心点。”沐瑶握住她的手腕,生命复苏之杖的绿光在她指尖流转,“那黑雾不对劲,别用灵力硬抗。”
苏逸风拍了拍林若曦的肩膀,狼头肩甲在雾中闪着寒光:“放心,我会看好你的后路。”
林若曦点头,转身对战士们打了个手势。十人迅速集结,跟着她朝着镇子西侧走去。雾气中,他们的身影很快变得模糊,只有破晓剑的光芒如同一点孤星,在浓稠的黑暗里缓缓移动。
留在原地的沐瑶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轻轻抚摸着生命复苏之杖。杖顶的绿宝石突然剧烈闪烁,她抬头望向矿山的方向,眉头紧锁——那里的黑暗气息,比探灵符显示的还要浓郁,而且带着一种……熟悉的腐蚀性,像是与黑风谷的黑暗主宰同源,却又更加阴毒。
老者站在木屋门口,望着那点逐渐远去的光芒,双手合十,对着矿山的方向喃喃祈祷。雾气中,隐约有黑影在房屋间穿梭,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像是在窥探,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落风镇的死寂被马蹄声打破,却又迅速被更浓重的压抑笼罩。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危险,在那座被黑雾笼罩的矿山里,在那黑暗气息的源头处,正悄无声息地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