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加勒斯特兵工厂(Arsenalul Armatei din bucure?ti)坐落于首都的郊区,高大的围墙将其与外面的世界隔开,显得神秘而肃穆。与雷希察钢铁厂的破败不同,这里的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但却透着一股陈腐和停滞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硫磺和切削液混合的味道,车间里传来的主要是手工打磨和锤击的声音,缺乏现代工业那种高效、精准的韵律。
埃德尔王储的到访同样低调。他没有惊动陆军部,而是以视察近卫连装备维护情况的名义,直接进入了兵工厂的核心区域。陪同他的是几位“外国军事观察员”打扮的顾问,以及一脸紧张却又难掩兴奋的兵工厂总工程师,格奥尔基·杜米特雷斯库。
杜米特雷斯库是一位年近五十、头发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的工程师,他对技术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却常年被保守的上司和匮乏的资金所困。当王储的密使找到他,表示支持他的技术改革设想时,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殿下,请看,这是我们目前主要生产的曼利夏 m1893步枪的仿制型号。”杜米特雷斯库指着一排正在组装的步枪,语速很快,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急切,“所有的钢材依赖进口,我们自己只能进行切削、打磨和组装。工序繁琐,对工人手艺依赖极高,产量低,而且不同批次的零件互换性很差。”
埃德尔拿起一支组装好的步枪,拉动枪栓,感受着那略显滞涩的机械运动。“精度和可靠性如何?”
“勉强达标,但远不如原厂货。”杜米特雷斯库直言不讳,“问题出在材料、加工精度和热处理工艺上。我们的机床大多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精度无法保证。热处理炉温控制不精确,导致枪管寿命和强度不稳定。”
他们走过锻造车间,工人们正在用汽锤反复锻打枪管毛坯,火花四溅,效率低下;又来到机加工车间,老式的皮带车床发出沉闷的噪音,加工出的零件公差很大,需要大量的人工修锉才能勉强装配。
“我们甚至无法大规模生产无烟火药。”杜米特雷斯库压低了声音,带着痛心,“实验室里能做出样品,但工业化生产所需的设备、工艺和安全标准,我们一概欠缺。军队还在大量使用老式的黑火药定装弹,这严重限制了射程和精度,而且开枪后烟雾太大,极易暴露目标。”
埃德尔沉默地走着,听着,看着。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亲眼所见,仍然让他感到触目惊心。一支现代化军队,绝不能建立在这样的军工基础之上。
在一间僻静的办公室内,埃德尔、杜米特雷斯库以及几位伪装成观察员的武器专家召开了秘密会议。
“杜米特雷斯库工程师,你的报告我看过了。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埃德尔首先肯定了总工程师的价值,“现在,我们有了资金和支持,你认为第一步应该做什么?”
杜米特雷斯库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殿下,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建立标准。我们必须制定一套远高于现有水平的、统一的零件公差标准、材料标准和检验标准。没有标准,一切现代化都无从谈起。”
“同意。”来自瑞士的精密机械专家点头,“我建议,立即从德国秘密采购一批最新式的半自动车床、铣床和磨床。不要多,先建立一个‘样板车间’,专门用于生产步枪的核心部件,比如枪栓、击针和膛线管。让我们的工人亲眼看到,什么是精度,什么是效率。”
“无烟火药是当务之急。”化学专家接口,“我们可以以‘建立新型化工实验室’的名义,引进小型化的硝化纤维素和发射药生产线。选址要隐蔽,安全措施必须绝对到位。我们可以先从生产手枪和步枪用的发射药开始,积累经验。”
埃德尔仔细聆听着每个人的建议,然后综合决策:“好。标准制定由杜米特雷斯库总工程师牵头,我们的专家顾问协助,参考德国和瑞士的最新军工标准,制定我们罗马尼亚自己的武器制造规范,要具有前瞻性。”
“设备采购,通过我们在瑞典的机械进出口公司进行,分散订单,伪装成民用机械进口。样板车间的建设,就放在兵工厂内部,以‘技术革新实验区’的名义,由杜米特雷斯库直接管理,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无烟火药生产线,不要放在兵工厂内,太显眼。在普洛耶什蒂油田附近,以‘石油化工副产品实验基地’的名义选址建设,利用油田的化工原料和能源供应。由克劳泽先生协调,化学专家团队负责具体实施。”
他看向杜米特雷斯库,目光中充满信任与期待:“格奥尔基先生,我知道你怀才不遇多年。现在,舞台给你搭好了,资金、设备、人才,我都会给你。你的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我看到第一条完全符合新标准、零件可以完全互换、使用我们自己生产的无烟火药子弹的步枪生产线。这不仅仅是生产武器,这是在缔造罗马尼亚军工的基石。”
杜米特雷斯库站起身,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他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殿下,我以我的职业生涯和名誉担保,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蓝图上勾勒的,不再是虚无的线条,而是即将在布加勒斯特兵工厂和普洛耶什蒂郊外拔地而起的崭新车间与实验室。一场旨在颠覆罗马尼亚传统军工模式的静默革命,就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