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将议事厅内残留的硝烟与角力声隔绝开来时,埃德尔一世独自走在返回私人书房的漫长廊道里。廊壁上悬挂的历代君主肖像,在壁灯幽暗的光线下,仿佛在用各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刚刚以强势手腕震慑了整个权力核心的年轻后辈。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的蜡和油漆的味道,与他刚才在会议上呼吸到的、充满了现实权力博弈的空气截然不同。
他表面上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胜利者的疲惫,但内心深处,激荡的思绪并未停歇。他清楚地知道,今天的胜利仅仅是第一步,甚至是相对容易的一步。布勒蒂亚努公爵和冯·施特劳斯男爵的暂时屈服,并不意味着他们背后的势力会就此偃旗息鼓。相反,今天的挫败只会让他们更加警惕,更加团结,并在未来的执行层面设置更多的障碍,用拖延、阳奉阴违、甚至是更隐蔽的手段来消解他的改革措施。
“陛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埃德尔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的宫廷侍卫长,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亚历山德鲁。这位从微末时便追随他的侍卫长,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
“都安排好了?”埃德尔没有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是的,陛下。按照您的吩咐,会议结束后,已经‘无意中’将陛下坚持成立新机构,并驳回了保守派延缓提案的消息,透露给了几位与少壮派军官和新兴工业家关系密切的记者。”亚历山德鲁低声汇报,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埃德尔微微颔首。舆论,是他必须争取的另一个战场。他需要让支持改革的力量,尤其是军队中下层和那些渴望打破旧利益格局的新兴阶层,听到国王的声音,了解他的决心。这不仅能巩固他的民意基础,也能对议会和官僚体系形成压力。
走进书房,温暖的炉火驱散了廊道里的阴冷。书桌上已经摆放着几份加密的电文和报告。他挥退了侍从,只留下亚历山德鲁。
“布勒蒂亚努公爵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看。”亚历山德鲁补充道,“他直接返回了府邸,据我们的人观察,很快就有几位与他关系密切的议员和银行家前去拜访。”
“预料之中。”埃德尔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暮色渐沉的布加勒斯特,“他们需要重新评估形势,调整策略。接下来,他们在议会里会更加活跃,试图在预算和人事任命上给我们制造麻烦。”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让我们的人也动起来,重点游说那些中间派议员,向他们展示改革带来的实际利益——新的工厂,更多的就业机会,更先进的武器。必要时,可以透露一些关于石油利润分配和军备订单的……远景。”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和政治承诺,但埃德尔毫不避讳。要推动巨大的变革,光靠理想和王权是不够的,必须构建新的利益共同体。
“冯·施特劳斯男爵那边呢?”埃德尔问道。
“男爵直接返回了总参谋部,召开了紧急会议。参会者都是他的亲信和老派将领。会议内容暂时无法探知,但气氛据说很凝重。”
埃德尔沉默了片刻。军队是他的根基,但不能是完全由旧派系把持的军队。“通知康斯坦丁内斯库将军,”他提到了那位在默勒谢什蒂战役中表现出色、思想开明的少壮派将领,“让他以总结默勒谢什蒂新式战术经验的名义,筹备一个军官战术研讨班,范围可以扩大到营级主官。教材和议题,由我亲自审定。”
这是在军队内部培育改革火种,绕过总参谋部的传统培训体系,直接向中下层军官灌输新思想,并从中发现和提拔可用之才。这是一步暗棋,针对的是冯·施特劳斯赖以生存的军官团基础。
“还有,联系我们在瑞士的代理人,”埃德尔压低了声音,“接触那几个从德国克虏伯和西门子离职的工程师,开出让她们无法拒绝的条件。我们需要他们,但不是以官方的名义,先以王室基金会资助的‘私人研究项目’名义进来,地点……就设在锡比乌。”
这是为未来的坦克和飞机研发埋下种子,避开可能存在的、来自国内保守势力和外国政府的双重干扰。
亚历山德鲁一一记下,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他深知,这位他侍奉的君主,其思虑之深远,布局之精密,远超外人想象。加冕典礼的光芒之下,是一场早已悄然铺开的、涉及军事、政治、经济、舆论等多条战线的全面博弈。
埃德尔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关于普洛耶什蒂油田地质结构的报告,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们以为今天的会议是结束,”他轻声自语,更像是对自己说,“但事实上,这仅仅是序幕。接下来,每一步都会更艰难,每一次推进都可能见血。”
但他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他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必须走到底。为了父亲未竟的梦想,为了海伦娜眼中的信任,更为了这个他誓言要将其带向强大之巅的国度——罗马尼亚。
夜已深,书房的灯光久久未熄。埃德尔一世伏案工作的身影,映在窗户上,如同一个在黎明前黑暗中,为整个国家勾勒未来蓝图的孤独掌灯人。权力的王冠已然戴上,而真正锻造王冠、使其光芒足以照亮前路的艰辛历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