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武率领“武毅营”离开北军大营后,并未如董卓所料的那般,急于寻找小股黄巾去“捏软柿子”以积累微末军功。他深知,真正的战机,不在那些散兵游勇身上,而在于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广宗孤城内部。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潜伏,是等待那决定性的时刻到来。
大军昼伏夜出,行动极为隐秘。耿武选择了一处距离广宗城约三十里、位于丘陵与林地交界处的隐蔽山谷作为临时驻地。此地进可攻,退可守,且不易被广宗城和北军大营双方察觉。他下令全军偃旗息鼓,严禁生起大量炊烟,派出多支精锐斥候小队,在外围布下严密的警戒网,确保驻地绝对安全。
安顿好大军后,耿武将麾下最机敏、经验最丰富的斥候队率耿三唤至帐中。耿三年约三旬,面容精悍,是耿氏部曲子弟,自幼在山林中长大,追踪潜伏的本事极高,曾多次为耿武立下大功。
“耿三,交给你一项重任。”耿武神色凝重,指着铺在案几上的简易地图,“你带两个最得力的手下,潜入到距离广宗城五里内的这片区域,找一处能俯瞰城池动静的高地,潜伏下来。”
耿三精神一振,抱拳道:“少主人请吩咐!是要刺探城中布防、粮草情况,还是寻找潜入路径?”
耿武摇摇头,目光锐利:“不,这些都不是你的首要任务。我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盯紧广宗城!尤其是夜间,注意观察城中是否有异常的灯火移动、是否有混乱的喊杀声、或者……是否有大规模举火、甚至是起火的现象!”
耿三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少主人,这是……?”
耿武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据我得到的绝密消息,贼首张角,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此人一死,城内群龙无首,必生大变!或是内讧,或是溃逃!你的任务,就是第一时间发现城中的混乱迹象!一旦确认城内发生大规模骚乱,无论白天黑夜,立即以最快速度赶回禀报!记住,你的眼睛,就是全军行动的信号!此事关乎此战胜负,乃至天下气运,绝不可有失!”
耿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震惊之色,随即化为无比的郑重。他单膝跪地,沉声道:“少主人放心!耿三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定不辱命!城中有变,火光为号,我必第一时间将消息带回!”
“好!带上干粮清水,小心行事,去吧!”耿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诺!”耿三领命,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帐外夜色中。
安排好了这最关键的一步棋,耿武心中稍安。他每日除了处理军务、督促将士保持战备状态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中军帐内,对着地图沉思,推演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相应的对策。他深知,自己这是在进行一次豪赌,赌的是张角会很快死去,赌的是城内会因此大乱,赌的是自己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战机。一旦赌赢,便是泼天之功;若是赌输,或是消息有误,他这番私自离营、按兵不动的行为,必会授人以柄,后果不堪设想。压力如山,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坚定。
与此同时,广宗城内,气氛却是一日比一日压抑、绝望。
郡守府后院,一间被严密把守的卧房内,浓重的药味几乎令人窒息。曾经叱咤风云、搅动天下局势的“天公将军”张角,此刻形容枯槁地躺在床榻之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连续的战败、长期的忧思、以及那透支生命修炼的“太平道术”的反噬,早已将他的身体彻底掏空。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战战兢兢地为张角号完脉,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收起脉枕,面色惨白地退到外间。早已等候在外的“地公将军”张宝和“人公将军”张梁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充满了焦虑和暴戾之气。
“怎么样?我大哥怎么样了?!”张梁一把抓住郎中的衣襟,厉声喝问,他性情最为急躁。
老郎中吓得魂不附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二位将军饶命!天公将军……天公将军他……脉象已散,元气耗尽,油尽灯枯……非……非药石所能及矣!小人……小人实在无能为力了!求将军们……早……早作打算啊!”
“放屁!”张宝也是目眦欲裂,一脚将郎中踹翻在地,“庸医!你敢咒我大哥!治不好我大哥,我灭你满门!”
“二弟……三弟……”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张角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不……得无礼……进……进来……”
张宝、张梁闻声,狠狠瞪了那郎中一眼,连忙快步走进内室,跪倒在张角床前。
“大哥!”两人看着兄长这般模样,悲从中来,虎目含泪。
张角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目光扫过两个弟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愧疚,有不甘,更有深深的担忧。他用力吸了几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嘱咐道:“我……我不行了……黄天……大业,恐……恐难成矣……日后……以三弟……张梁为主……他……勇武……或可……带兄弟们……杀出……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聚集起最后一丝清明,死死抓住张梁的手:“若……广宗不可守……莫要……死战……带……带核心弟兄……遁入……太行山……保全……火种……以待……天时……切……切莫……让弟兄们……尽数……葬送于此……”
说完这最后的遗言,张角手臂一松,眼中的神采彻底涣散,头颅歪向一侧,气息全无。这位掀起东汉末年最大民变风暴的枭雄,最终未能等到他的“黄天当立”,便在这座被重重围困的孤城中,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未竟的野心,黯然离世。
“大哥——!”
“天公将军——!”
张宝、张梁扑在张角身上,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哭声传出房间,很快,整个郡守府,乃至得知消息的核心黄巾头目们,都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恐慌和悲恸之中。
支柱,塌了。
张梁依照兄长遗命,强忍悲痛,下令暂时秘不发丧,严密封锁消息,同时与张宝以及几名心腹大将紧急商议后事。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天公将军”病危乃至可能已经去世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守军高层中悄然流传开来,一股绝望、迷茫和各自打算的暗流,开始在这座孤城内疯狂涌动。
城外三十里,隐蔽山谷中。耿武站在帐外,望着广宗城方向那依旧沉寂的夜空,眉头微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城内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张角……你究竟还能撑多久?”他喃喃自语,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
而远在广宗城五里外的一处隐秘山坳里,斥候耿三,正如同最耐心的猎豹,蜷缩在灌木丛中,一双锐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远处那座在月光下显出巨大轮廓的城池。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或许就在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