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匈奴与幽州的互市开展得如火如荼,边境安宁,商贸繁荣,双方关系进入了一段难得的蜜月期。左贤王刘豹敏锐地意识到,仅靠贸易往来和政治承诺,这份“友谊”或许还不够牢固。在草原的法则中,联姻,才是最古老、最可靠、最能将两个强大势力紧密捆绑在一起的方式。
这一日,刘豹再次以答谢互市惠利为由,来到蓟城拜会耿武。宴饮之后,他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私下求见了军师中郎将徐庶。
“徐先生,我部与幽州,如今和睦通好,全赖车骑将军高义与先生运筹。为使我两家之谊,如祁连山之雪,万年不化,如黄河之水,奔流不息,我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先生代为转达,并玉成其事。”刘豹言辞恳切,姿态放得很低。
徐庶心中微动,已然猜到了几分:“左贤王但说无妨,庶洗耳恭听。”
刘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大单于膝下有一女,名为云娜,年方二八,容貌虽不及中原闺秀精致,却也健康活泼,通晓骑射,是我匈奴草原上的一颗明珠。大单于与我等商议,愿将此女献与车骑将军为妾,以结秦晋之好,永固盟约!从此,匈奴与幽州,便是一家人了!”
果然!联姻!
徐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飞速盘算起来。他并未立刻答复,而是沉吟道:“左贤王美意,车骑将军闻之,想必欣慰。然,此事关乎重大,非庶所能擅专。待庶禀明主公,并与同僚商议后,再给左贤王答复,如何?”
刘豹连忙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此事全凭车骑将军与先生做主。无论成与不成,我匈奴部众,对车骑将军的敬意与友好,绝无更改!” 话虽如此,他眼中期盼之色却难以掩饰。
送走刘豹,徐庶立刻找来了田豫,将匈奴请婚之事告知。
田豫听罢,捻须沉思片刻,缓缓道:“元直,以你之见,此事利弊如何?”
徐庶道:“国让先生,此事利弊皆极分明。其利在于,若主公允婚,则与南匈奴之盟,将从利益结合,上升至血缘亲情,羁縻之效,十倍于前!南匈奴控弦数万,如今又得乌桓旧地,实力不容小觑。得其死力,则北疆可安,主公亦可借其力,威震鲜卑、乌桓残部,甚至……未来或有大用。此乃强固外援、稳定边疆之上策。”
“其弊呢?”田豫追问。
“其弊……”徐庶轻叹一声,“主公已有正妻蔡氏,随主公远赴幽州,夫妻情深。骤然纳胡女为妾,恐于内宅不安,有伤夫妻之情。且主公年少成名,位高权重,若纳匈奴贵女,朝中或有非议,言主公‘交通外藩’,‘有失体统’。此外,那匈奴云娜公主,性情如何,是否安分,亦是未知之数。”
田豫点头:“元直所虑周全。然,以豫观之,此婚事,利远大于弊。所谓内宅不安,以蔡夫人之贤德明理,未必不能体谅主公之苦衷与大局。至于朝中非议,主公持节督三州,威震北疆,些许流言,何足道哉?且此乃羁縻胡虏之常策,昔汉家亦有公主和亲,今日不过纳其一女,有何不可?最关键者,南匈奴数万骑兵,就在卧榻之侧,若能以婚姻彻底笼络,化为己用,则主公在北疆根基,将稳如泰山!此乃千金难买之助力!”
两位谋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深意。他们都认为,从纯粹的现实政治和势力发展角度考虑,接受这门亲事,对耿武,对幽州,乃至对未来的长远布局,都极为有利。
“既如此,我等当一同劝说主公。”徐庶决断道。
“正该如此。”
二人遂一同求见耿武,将刘豹之意及二人的分析,和盘托出。
中军堂内,耿武听完了徐庶和田豫的陈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背对着二人,望着堂外庭院中的萧瑟秋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
他当然明白徐庶和田豫的分析是对的。南匈奴的几万骑兵,是一股足以改变局部力量平衡的强大势力。若能与自己结成更紧密的同盟,甚至在未来可能的变局中成为助力,价值不可估量。联姻,是这个时代最直接有效的绑定方式。
身为坐镇一方的统帅,他理应理智地选择对势力最有利的选项。政治婚姻,古来有之,他自己也不是第一个。
但是……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蔡琰的身影。那个不辞辛苦,随他远赴这苦寒边塞的妻子;那个在他忙于军政、焦头烂额时,默默为他打理后宅、红袖添香的妻子;那个与他在这陌生之地相互扶持、感情日笃的妻子……如今,她就住在刺史府的后宅之中。
昭姬……
他如何能开得了口,对她说自己要纳一个匈奴女子为妾?还是出于纯粹的政治目的?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听闻此事后,那温柔眼眸中可能泛起的泪光与强忍的伤痛。那会是对她,对他们之间在这异乡相依为命感情的巨大背叛。
“此事……容我三思。”耿武的声音有些干涩,没有回头。
徐庶与田豫对视一眼,知道主公心中挣扎。徐庶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公,庶知主公与夫人情深。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夫人深明大义,若知此事关乎北疆万千生灵之安宁,关乎主公未来之基业,或能体谅。且纳一胡女,并非宠妾灭妻,夫人地位,绝不会动摇。如今夫人就在蓟城,主公或可与夫人坦诚相商?”
田豫也道:“主公,此非儿女私情之时。南匈奴之请,亦是试探。若拒之,恐其心生疑虑,以为我朝并无长久交好之诚意,日后边境,或生事端。望主公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与昭姬相商……”耿武喃喃重复着,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他当然知道要以大局为重,可这“大局”的代价,为何偏偏要落在他与昭姬在这北地相依为命的感情之上?与昭姬相商?他又该如何启齿?
“我知道了。”耿武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挣扎,“你们先下去吧。此事……我自有计较。在我想清楚之前,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诺。”徐庶与田豫知道,这已是耿武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