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连龙族都避之不及的黑水河,金蝉子一行三人,真正成了茫茫天地间的孤舟。没有孙悟空翻江倒海的神通,没有小白龙熟悉水性的指引,甚至连天庭的“影子护卫”都彻底消失。他们只能依靠最笨拙的方式,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其中的艰辛与狼狈,可想而知。
这一日,终于望见一座城池,楼台壮丽,人烟稠密,正是车迟国。
然而,甫一进城,三人便察觉到了异样。街道之上,往来行人虽多,却几乎不见一个身着袈裟的僧侣。偶有见到几个光头,也是身着囚服,被官差押解着,神情麻木,步履蹒跚,前往远处烟尘滚滚的工地做苦力。城中最为巍峨华丽的建筑,并非佛寺,而是一座座雕梁画栋、供奉三清的道观。香火鼎盛,道士出行,百姓皆恭敬避让。
猪八戒扯了扯身上勉强还算干净的僧袍,低声道:“师父,这地方……好像不太待见咱们和尚啊。”
沙僧也皱紧了眉头,握紧了手中的降妖宝杖,警惕地环顾四周。
金蝉子心中亦是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他强自镇定,双手合十,低眉敛目:“阿弥陀佛,或许此国君王有所偏好,但我等乃东土大唐钦差,前往西天拜佛求经,依礼倒换关文,想必不致为难。”
他试图以大唐国威和取经大业作为倚仗。
三人一路询问,来到驿馆,表明身份,求见国王,倒换关文。驿丞见他们是和尚,脸上立刻露出鄙夷兼怜悯的复杂神色,但还是依例上报。
等待召见的时间里,金蝉子忍不住向驿馆内一个年老杂役打听:“老丈,贫僧见这车迟国内,为何不见僧侣,反而……皆在做工?”
那老杂役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无人,才压低声音,带着恐惧说道:“长老们是外来的,有所不知啊!二十年前,我国大旱,天灾连连。是三位国师——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施展道家无上神通,祈得甘霖,解了我国大难!陛下因此尊道抑佛,认为和尚无用,只会空谈,耗费钱粮。遂下旨,拆毁国内所有佛寺,收缴佛经佛像,所有僧侣,不论老少,一律抓去做苦役,修建道观,开凿河渠……说是要用他们的筋骨,赎他们往日无功受禄的罪过!”
老杂役说着,指了指窗外远处那高耸入云、尚未完全竣工的“三清祈年殿”,叹道:“看,那就是僧侣们正在修建的,最大的道观。”
金蝉子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他信仰的基石,他赖以生存的佛法,在此地竟被贬低得一文不值,甚至成了罪过!他赖以自豪的僧侣身份,在这里竟与囚徒无异!
“岂……岂有此理!”金蝉子浑身颤抖,又惊又怒,“佛法无边,普度众生,怎能……怎能以一时之利害论高低?此乃……此乃邪见!是谤佛!”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他那特有的、令人烦躁的说教腔调。那老杂役吓得连连摆手,赶紧躲远了,生怕被牵连。
猪八戒和沙僧也是面面相觑,心中叫苦不迭。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没了大师兄,在这崇道灭佛的车迟国,他们这几个和尚,岂不是自投罗网?
果然,不久后,王宫传来旨意,并非召见,而是——擒拿!
一队如狼似虎的宫廷侍卫冲入驿馆,不由分说,将金蝉子、猪八戒、沙僧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为首的将领冷笑着看着他们身上的僧袍:“哼,三个野和尚,还敢来自投罗网!正好,祈年殿还缺几个搬石头的苦力!带走!”
金蝉子被推搡着,犹自不甘地高呼:“陛下!贫僧乃东土大唐陛下钦差!尔等如此,不怕触怒天朝吗?!佛法慈悲,尔等怎可……”
“闭嘴!”那将领不耐烦地呵斥,“大唐?天朝?在这里,只有三位国师和陛下的旨意才是天!佛法?能求来雨吗?能保我国泰民安吗?带走!”
曾经象征着身份与使命的袈裟,此刻成了招致灾祸的标记。曾经依仗的大唐国威,在别国的信仰偏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金蝉子、猪八戒、沙僧,这三位原本的取经人,甚至连车迟国国王的面都未曾见到,便如同那些他们之前见过的僧侣一样,被镣铐加身,押解着,走向那尘土飞扬、象征着屈辱与苦难的工地。
失去了孙悟空,他们不仅失去了武力上的庇护,更失去了应对复杂世情和信仰冲突的智慧与转圜余地。西行之路,在这一刻,显露出了它最为现实和冷酷的一面。
而在那高耸的三清观顶,三位化作人形的国师——虎力、鹿力、羊力,正冷眼俯瞰着这一切,嘴角带着一丝戏谑与不屑的冷笑。他们或许并未将这几个外来的和尚放在眼里,只是将其视为无数被迫劳作的僧侣中,微不足道的几个罢了。
只是不知,当这消息辗转传到乌鸡国皇宫,传到某个正悠闲度日的准圣耳中时,又会激起怎样的波澜?方寸山,又会如何看待这“意外”的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