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万山县,空气里总飘着一股湿热的黏腻——县城的流民安置营里,土坯房挨挨挤挤,每间屋都住了七八口人;工坊的铁匠们赤着膀子打铁,汗水顺着脊梁淌进脚下的泥水里;就连乱石镇的农田里,农夫们也得顶着日头抢收早稻,裤脚沾满田埂上的泥水。七千多人扎堆在这片两百余里的土地上,热闹是真热闹,可潜藏的危机,也在湿热里悄悄发酵。
最先出事的是县城南的安置营。那天清晨,流民张婶刚起床,就听见隔壁传来孩子的哭闹——邻居家的小豆子蜷在床角,脸色蜡黄,捂着肚子直哼哼,刚喂进去的米粥没一会儿就全吐了出来,还拉得裤子上都是稀水。张婶赶紧去叫孙郎中,可等孙郎中带着医疗队的小桃赶过来时,安置营里已经有三户人家报信:要么是孩子上吐下泻,要么是大人发着高烧,浑身无力。
“是痢疾!”孙郎中搭着小豆子的脉,又翻看他的眼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痢疾这病,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最容易传开,尤其是安置营里的茅厕离水井不远,夏天气温高,污水渗进土里,很容易污染水源。他当即让小桃拿石灰撒在病人屋前,又让人把安置营的水井暂时封了:“所有人不许喝井水,先喝烧开的河水!病人单独搬到营外的空棚子,家属也得隔离,别再接触其他人!”
可还是晚了。当天下午,工坊里就有两个铁匠倒下了——他们早上喝了井水煮的茶,中午就开始腹泻,蹲在茅厕里站不起来;傍晚时,军营里也传来消息,一个伍长和五个士兵上吐下泻,校场的训练都停了。孙郎中带着医疗队的人跑遍了县城、工坊和军营,手里的草药很快见了底,可病倒的人却越来越多,到第三天傍晚,登记在册的病人已经超过了两百人。
恐慌像野草一样在万山县蔓延开来。安置营的流民们不敢出门,有人把自家的门窗钉死,生怕被传染;市集上的药摊被抢空了,就连平时没人要的艾草、生姜,也被炒到了一个工分一把;还有谣言在暗地里传:“是咱们开矿挖坏了山,老天爷降罪了!”“刘飞大人是不是得罪了神明,才让咱们遭这罪!”更有胆小的流民,趁着夜色想偷偷逃出县城,结果被城门的卫兵拦了下来,哭着喊着要“活命”。
董伯在乱石镇组织农夫收稻,听说县城闹痢疾,当即让人把镇里的水井都围起来,派专人看着,只许喝烧开的水,可还是有两个农夫病倒了。他急得满嘴起泡,连夜让人赶着马车往县城送新收的稻谷,顺带打听消息:“孙郎中那儿缺不缺草药?刘大人有没有办法?告诉大人,乱石镇的人都信他,别让谣言乱了人心!”
工坊里的孙满仓也愁得睡不着觉——三个铁匠病倒,水力锻锤停了两座,火器坊的铁料供应都受了影响。他让人在工坊里撒满石灰,每天烧艾草熏屋子,还逼着工匠们饭前洗手,可工匠们脸上还是带着慌色,有个老匠人一边擦锤子一边念叨:“这病要是止不住,咱们的工坊怕是要停了,以后可怎么活?”
军营的气氛更紧张。赵青看着病倒的士兵躺在医棚里哼哼,心里又急又怒——他让人把军营的茅厕迁到离水源远的地方,还让健康的士兵轮流守着营门,不许外人进来,可每天还是有新的病人出现。陈武来找他商量:“再这么下去,士兵们的士气要垮了,得让刘大人想想办法,不然别说守关,咱们自己都要乱了!”
刘飞这三天几乎没合眼。他先是让人封锁了县城的四个城门,只许进不许出,防止瘟疫扩散到新地;又让吴文才带着民政司的人挨家挨户查探,把病人都送到营外的隔离棚,给家属发足够的粮食,不让他们挨饿;最急的是草药——孙郎中说治疗痢疾需要黄连、柴胡,可万山的药田刚种上,根本不够用,他当即让李三的商队连夜出发,去府城和宣府卫采购草药,哪怕花高价也要买回来。
这天深夜,刘飞带着几个卫兵去隔离棚查看。月光下,隔离棚里的病人发出阵阵呻吟,孙郎中带着小桃还在给病人喂药,额角的汗水顺着皱纹往下淌。“孙郎中,辛苦你了。”刘飞递过一块干毛巾,“商队已经出发了,草药很快就到,咱们一定能守住。”孙郎中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声音沙哑却坚定:“大人放心,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瘟疫蔓延!”
隔离棚外,几个流民家属正隔着警戒线往里望,见刘飞来了,纷纷围上来:“刘大人,俺家男人怎么样了?”“大人,草药啥时候到?俺家娃快撑不住了!”刘飞停下脚步,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乡亲们,对不住,是我没照顾好大家。但我向你们保证,草药很快就来,每个病人都会得到救治,我刘飞和你们一起扛过这关!”
夜色更深了,隔离棚里的灯光还亮着,孙郎中的身影在灯影里忙碌。刘飞站在棚外,望着远处县城的灯火,心里清楚:这场瘟疫,是对万山的又一场大考——考的不仅是医疗和物资,更是人心的凝聚。只要能稳住人心,守住防线,等草药一到,就一定能击退这场疾病的考验。可眼下,这漫漫长夜,还有多少难关要过?他不敢想,只能握紧拳头,在心里告诉自己:绝不能让万山垮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