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的影子走出雾气。
一共二十三个。
它们穿着破烂的衣物，样式各异，有猎户的短打，有樵夫的粗布，甚至还有两件褪色的官差服饰。
但无论原本是什么人，现在都变成了同样可怖的模样——皮肤灰败，双眼血红，脸上、手上裸露的皮肤布满暗红色的、如同蛛网般的血管纹路。
它们走路时关节僵硬，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但速度并不慢。
最前面那个，原本该是个猎户，手里还握着半截锈迹斑斑的猎叉。
它走到离营地十丈处停下，血红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在嗅探什么。
了尘第一个动。
他没有冲向尸傀，而是向后飘退，退到营地中央，口中念念有词，手中黑色念珠忽然散开，二十三颗珠子悬浮在他周身，缓缓旋转。
“韩先生，”他声音平和，“请守住东侧。”
韩十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身形一晃，已站到营地东侧。
那里有七具尸傀正在逼近。
孤狼和沈星魂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奔向营地西侧。
西侧有六具尸傀。
剩下的十具，则由独眼大汉和他的黑衣武士们应付——虽然他们未必愿意，但尸傀可不管这些，见人就攻击。
最先动手的是东侧。
一具穿着官差服饰的尸傀忽然加速，双手成爪，直扑韩十三。
它的指甲乌黑尖锐，破空时带着腥风。
韩十三不闪不避，待它扑到身前，右手食指忽然点出，精准地点在它眉心。
“噗。”
一声轻响，尸傀动作戛然而止，然后软软倒地。
眉心处，一点极细的血珠渗出，但很快凝固。
韩十三脸色却微微一变。
刚才那一指，他用了七成功力，指尖传来的触感却异常坚韧——这些尸傀的骨骼和经脉，已经被煞气侵蚀强化，远超常人。
而这时，另外六具尸傀已同时扑到。
六具尸傀，十二只手，从不同角度封死了韩十三所有退路。
它们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扑击、撕咬，但速度快，力量大，更可怕的是它们没有痛觉，不会恐惧。
韩十三身形如风，在六具尸傀间穿梭。
截脉指连点，每一指都点在尸傀要害——眉心、后颈、心口。
但这次他用了九成功力。
“噗噗噗……”
六具尸傀接连倒地。
但韩十三额角也渗出了汗珠。
这些尸傀比想象中难缠。
西侧，孤狼和沈星魂也陷入了苦战。
沈星魂腿伤未愈，行动不便，只能守在原地，软剑化作一片青光，护住周身三尺。
孤狼则主动出击，饮血刀如血色匹练，在六具尸傀间纵横。
一刀斩断一具尸傀的手臂，断臂落地，竟还在蠕动。
又一刀刺穿另一具尸傀的胸膛，尸傀却浑然不觉，双手依旧抓向孤狼面门。
孤狼抽刀后退，刀锋带出一溜暗红色的、粘稠如浆的血液。那血液落在地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将岩石表面蚀出一个个小坑。
这些尸傀的血液也带毒。
更麻烦的是，它们似乎能感应到活人的气息，会优先攻击气息最强的人。
孤狼和沈星魂这边，大部分尸傀都冲着孤狼去，只有两具攻击沈星魂。
但这两具，就让沈星魂险象环生。
一具尸傀双手抓向她的软剑，竟不怕剑锋，硬生生抓住剑身。
另一具从侧面扑来，张口咬向她脖颈。
沈星魂弃剑后仰，险险避开这一咬，但尸傀的牙齿还是擦过她的肩膀，带出一道血痕。
伤口不深，但瞬间发黑。
有毒！
沈星魂脸色一变，左手在肩膀连点数下，封住穴道阻止毒性蔓延。
但这一分神，第一具尸傀已扑到面前，双手扼向她咽喉。
眼看就要得手——
一道刀光闪过。
尸傀的双臂齐肩而断。
孤狼到了。
他斩断尸傀双臂后，刀势不停，反手一刀斩向另一具尸傀头颅。
刀锋切入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但最终还是斩断了。
两具尸傀倒地。
但孤狼也因为用力过猛，双腿一阵剧痛，身形踉跄了一下。
就是这一踉跄，给了另外四具尸傀机会。
四具尸傀同时扑上，八只手如同铁箍，封死了孤狼所有闪避空间。
孤狼眼神一厉，不退反进，饮血刀化作一道血色旋风，迎向四具尸傀。
“铛铛铛铛……”
刀锋与尸傀的手臂、身体碰撞，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
这些尸傀的身体，竟比寻常刀剑还要坚硬。
但饮血刀终究不是寻常刀剑。
第四刀时，一具尸傀被斩成两段。
第五刀，第二具尸傀头颅飞起。
第六刀，第三具尸傀胸膛被剖开。
但第四具尸傀的爪子，也抓中了孤狼左肩。
乌黑的指甲刺入皮肉，带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孤狼闷哼一声，反手一刀，将这具尸傀拦腰斩断。
西侧，六具尸傀全灭。
但孤狼左肩血流如注，伤口周围迅速发黑。
尸傀的指甲上有剧毒。
沈星魂挣扎着站起，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药粉洒在孤狼伤口上。
药粉是白色的，遇到黑血后迅速变成灰色，但黑血的蔓延速度确实减缓了。
“只能暂时压制。”沈星魂咬牙道，“必须尽快逼毒。”
孤狼点头，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拉着沈星魂向后急退。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从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掠过。
是了尘的一颗念珠。
念珠没有击中他们，而是打在了一具尸傀的尸体上。
尸体瞬间炸开，血肉横飞，但那些血肉落在地上，竟迅速腐蚀出一个大坑。
了尘站在营地中央，看着孤狼，笑容温和：“小施主好身手。不过，现在不是疗伤的时候。”
他话音刚落，营地北侧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是独眼大汉那边。
十具尸傀，他们只解决了四具，还有六具。
而黑衣武士已经死了七个，伤了五个。
独眼大汉自己也被一具尸傀抓伤了右臂，伤口发黑，整条胳膊都在颤抖。
“和尚！”独眼大汉怒吼，“你还不出手？”
了尘叹了口气：“贫僧这就来。”
他双手结印，悬浮在周身的二十三颗念珠忽然光芒大盛，然后化作二十三道黑光，射向剩下的六具尸傀。
黑光速度极快，瞬间穿透六具尸傀的身体，在它们身上留下一个个碗口大的空洞。
空洞边缘光滑，没有血流出，因为血肉在瞬间就被腐蚀干净了。
六具尸傀同时倒地。
但了尘的脸色也苍白了一分。
显然这一招消耗不小。
营地暂时安静下来。
地上躺着二十三具尸傀的尸体，还有七具黑衣武士的尸体。
血腥味和尸臭混合在一起，在夜风中弥漫，令人作呕。
独眼大汉捂着右臂的伤口，脸色铁青。
他手下的黑衣武士也人人带伤，士气低落。
了尘走到营地中央，看向韩十三和孤狼：“韩先生，现在尸傀已除，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
韩十三缓缓走到孤狼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大师想谈什么？”
“贫僧想要那孩子。”了尘指向孤狼，“或者说，想要他身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
“血契印记。”了尘微笑，“以及，他父亲可能留给他的，关于葬龙谷古墓的线索。”
孤狼握紧了刀。
韩十三脸色不变：“大师如何知道他身上有血契印记？”
“因为当年立下这个契约的人，”了尘缓缓道，“就是贫僧。”
话音落下，营地瞬间死寂。
连风都仿佛停了。
孤狼死死盯着了尘，眼中血色弥漫：“是你？”
“是贫僧。”了尘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二十年前，你父亲凌绝尘找到贫僧，说他在葬龙谷发现了一座古墓，墓中藏有大秘密。”
“但他担心自己会遭遇不测，所以托贫僧在他儿子身上留下血契印记——这样，无论他儿子走到哪里，只要靠近葬龙谷，贫僧都能感应到。”
他顿了顿：“可惜，贫僧当年修为不够，血契只完成了一半。所以这些年，贫僧一直在找你，想完成另一半。”
“为什么？”孤狼声音嘶哑。
“因为完整的血契，可以让贫僧感应到古墓的确切位置。”
了尘眼中闪过贪婪的光，“那座古墓里，藏着凌家守脉人代代守护的东西——一件能掌控地脉的宝物。”
“有了它，贫僧的黑心禅就能大成，甚至……能超越生死。”
韩十三踏前一步，挡在孤狼身前：“大师恐怕要失望了。这孩子不会跟你走。”
“哦？”了尘笑了，“韩先生要阻止贫僧？”
“是。”
“就凭你现在的状态？”了尘摇头，“你刚才对付尸傀，消耗不小吧？而且，你左臂的毒，还没完全解呢。”
韩十三没有否认。
他的左臂确实还在隐隐作痛，白三娘的毒比想象中难缠。
“而且，”了尘看向孤狼，“他中了尸毒，若不及时救治，半个时辰内就会毒发攻心。普天之下，能解此毒的，只有贫僧。”
他摊开手，掌心有一颗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这是黑心禅特制的‘化毒丹’，能解百毒。只要他跟我走，这丹药就是他的。”
孤狼看着那颗药丸，忽然笑了。
笑得很冷。
“我宁可毒发身亡，”他一字一句道，“也不会跟你走。”
了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贫僧就只能……”他缓缓抬手，二十三颗念珠重新悬浮起来，“用强了。”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谷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如同地底有什么东西在咆哮。
紧接着，谷口的血色雾气开始剧烈翻滚，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门户般的轮廓，正在缓缓打开。
古墓的入口，出现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