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长老带着一身焦糊味儿和破碎的丹田,连夜滚出了青石镇。他留下的狠话像是一团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镇上暂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鸡鸣狗吠,炊烟袅袅,街坊邻居们试探着打开门,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对未来隐隐的担忧。
谁都清楚,采风阁那等仙家势力,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折了长老,毁了阵法,死了弟子,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暂时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点子喘息。
陈砚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窝在书院那间小耳房里,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心里头翻来覆去琢磨着这件事。脚踝上的伤在王铁匠那黑乎乎的药膏和张老秀才每日精心照料下,总算消了肿,退了青黑,走路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无大碍。
“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对自己说。
他留在这里,就像一颗引雷针,只会给这好不容易恢复些许生机的小镇,招来更猛烈、更致命的雷暴。采风阁下次再来人,绝不会只是一个筑基长老,手段也绝不会仅仅是搜捕和威胁。
他不能这么自私。青石镇的百姓救了他,帮了他,他不能反过来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天色大亮后,他找到了张老秀才和王铁匠,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小小的书院堂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张老秀才捋着胡须,花白的眉毛蹙在一起,深深叹了口气。他看着陈砚,眼神里有不舍,有担忧,更有一种了然。
“走吧,走吧。”老秀才的声音有些沙哑,“雏鹰总要离巢,蛟龙终归入海。这青石镇,池塘太小,留不住你了。你注定要去更广阔的天地,做更大的事情。”
他走到里屋,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块巴掌大小、入手温润的木制令牌。令牌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书院”二字,背后则是一些蜿蜒的、看不懂的纹路。
“拿着这个。”张老秀才将令牌郑重地放到陈砚手中,“老夫虽是一介腐儒,但年轻时也曾游历四方,在凡界各处书院还有些故旧门生。你带着它,若是遇到难处,可去任何一处挂着‘书院’牌匾的地方求助。只要亮出此令,他们便会尽力帮你。记住,凡界各地,都有我们的人,心向光明,不甘受仙门奴役之人,比你想的要多。”
陈砚握着那枚还带着老秀才体温的令牌,感觉沉甸甸的,那不仅仅是一块木头,更是一份信任,一份托付,一条在危难时或许能救命的退路。
“多谢老先生!”他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旁边的王铁匠一直没说话,抱着胳膊,粗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陈砚看向他,他才哼了一声,转身从他那打铁的家伙事儿堆里,抽出一把带鞘的匕首。
那匕首其貌不扬,鞘是普通的牛皮所制,已经有些磨损。他“唰”地一下拔出匕首,刃口只有小臂长短,闪烁着一种不同于凡铁的、内敛的幽光。
“喏,拿着防身。”王铁匠把匕首连鞘塞给陈砚,语气还是那么硬邦邦的,“老子用上次剩下的玄铁石边角料,掺了点别的凡界稀有金属打的。比不上那些仙家法宝,但胜在材料纯粹,不含灵力,专破那些靠灵力护体的乌龟壳!对付炼气期的家伙,戳他个透心凉没问题!省得你下次再被追得像兔子似的,连个还手的家伙都没有!”
陈砚接过匕首,入手微沉,一股寒意透过刀鞘传来。他知道,这看似粗糙的匕首,耗费了王铁匠不少心血,是他目前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淬灵匕首……”陈砚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将其小心地插在腰间,对着王铁匠也深深一揖,“多谢大叔!”
王铁匠摆摆手,扭过头去,似乎不想看他这婆婆妈妈的样子,但陈砚还是瞥见他眼角似乎有点泛红。
“行了行了,别磨蹭了!”王铁匠粗声粗气地催促,“要走就趁早!天亮了人多眼杂!”
三人不再多言,张老秀才和王铁匠一起,将陈砚送到了镇子口。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青石铺就的街道湿漉漉的,反射着微光。镇子口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像是沉默的守望者。
离别在即,气氛有些沉闷。
陈砚看着这两位在他最危难时伸出援手的长者,心中感慨万千。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深深一揖。
“二位恩情,陈砚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必当回报!”
张老秀才扶起他,语重心长:“孩子,前途险恶,万事小心。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王铁匠则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个趔趄:“小子,记住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丢人!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砚重重点头,将这些叮嘱牢牢记在心里。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时,王铁匠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他。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差点忘了告诉你。”王铁匠挠了挠他那乱蓬蓬的头发,“前两天,有从都城那边过来的行商说起,都城最近去了几个陌生的半大孩子,口音像是咱们这边境的。被官府的善堂收留了,说是五个,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那个女娃,好像才六岁……听着,是不是有点耳熟?”
陈砚猛地停下脚步,豁然转身!
五个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女娃六岁!
这不正是他从青云宗丹房里拼死救出来的那五个凡童吗?!
他们……他们竟然真的成功逃到了凡界都城!还被官府的善堂收容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离别的愁绪和前途未卜的阴霾,涌上陈砚的心头。他感觉眼眶有些发热,鼻子发酸。
他一直悬着的心,关于那五个孩子的安危,此刻终于可以稍稍放下了。这是他逃离青云宗后,做的第一件遵从本心的事情,也是他心中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如今,知道他们安然无恙,仿佛他这一路走来的所有艰辛、所有风险,都值得了。
“他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砚喃喃道,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这个消息,像是一道阳光,照进了他有些阴郁的心境,也给了他继续前行的莫大勇气和力量。
他再次对着张老秀才和王铁匠抱拳,这次,眼神更加坚定。
“二位,保重!”
说完,他不再犹豫,毅然转身,踏上了那条通往镇外、蜿蜒向远方的黄土路。
晨光勾勒着他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腰间的淬灵匕首和怀里的书院令牌,是他此刻全部的行囊。
张老秀才和王铁匠站在镇口的老槐树下,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拐角,消失在弥漫的晨雾与远山的轮廓里。
前路漫漫,凶险未知。
但这少年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只是不知,下一个城镇,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那来自采风阁,乃至更高处的威胁,又会以何种方式,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