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你仔细想想,那个‘镜子’……他的声音,他的举止,他透露出的任何一点点信息?”
理查德试图挖掘出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他紧紧盯着阿海,不放过他意识中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阿海低头,晶莹的黑色龙眸紧闭,努力地在记忆的长河中打捞,搜寻着关于“镜子”的一切细节。
“声音……”阿海的意识带着不确定,“他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年纪不大,但……又好像很苍老?我说不清楚,没有任何口音,很标准的官话。”
“举止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习惯动作?或者说话时独特的停顿方式?”理查德引导着,试图找到能与华鉴重叠的特征。
“没有。”阿海摇头,“他每次都隔着屏风,我只能看到影子,连他是站着还是坐着都分不清……说话也很平稳,很少有大起伏……”
“那他有没有提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地方?”理查德不甘心地追问。
阿海再次努力回忆——讨论丹方时“镜子”精准指出某味替代药材的产地,闲聊各地风土人情时“镜子”信手拈来的奇闻异事,甚至在同济堂遇到商业上的小麻烦时,“镜子”轻描淡写指点出的、连他这个堂主都未曾察觉的细节……这个神秘人展现出的博学与洞察力,远超常人。
“……他懂得很多,东西方的事情好像都知道一些……”阿海喃喃道,“但他很少主动提及具体的人或事,大多是我问起,他才回答……而且,他似乎对‘知识’本身更感兴趣,无论东方的修真典籍,还是西方传说中的魔法生物,他都能说上几句……”
一无所获。
“镜子”就像他选择的代号一样,光滑、冰冷、映照出询问者想知道的信息,自身却不留任何痕迹,他的神秘是如此的彻底,以至于连回忆都找不到可以着力剖析的缝隙。
理查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种无迹可寻,本身或许就是最大的异常,一个普通修士,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完美的隐匿?
挫败感开始滋生,他决定换个思路,用参照物来提点阿海。
“好,我们先不想‘镜子’的具体。”理查德的意识努力保持冷静,“我们来对比一下‘镜子’和华鉴这两个人,也许可以给你一点灵感呢,阿海,你听着,他们两个——”
“第一,神秘。‘镜子’从不露面,华鉴虽然露面,但她的来历、目的、真实实力,我们一概不知。”
阿海沉默着,尾巴无意识地轻轻摆动,表示他在听。
“第二,他们都主动接近你,‘镜子’主动找上你,华鉴明确指示我与你交好。”
“第三,他们都展现出远超常人的能力和资源,‘镜子’信息通天,能自由穿梭东西方,华鉴能洞察‘集体遗忘’,能拿出源初魔晶碎片。”
“第四,他们的行为看似‘帮助’,但背后动机成谜,‘镜子’帮助你壮大同济堂,引荐海底之国,华鉴……她嘴上说不是敌人,却暗中推动测试打压郑严,现在又撮合你我联姻,该死的,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理查德一条条列举,越说,他意识中的寒意越盛,这些共同点并非牵强附会,而是确确实实存在于这两个神秘存在身上的特质。
“第五,”理查德的意识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惧,“时间!阿海,‘镜子’有那么多资源人脉,说明他活跃在同济堂建立前,而华鉴是近几年才出现,但如果……如果他们根本就是同一股势力的成员呢?如果华鉴不是近几年才开始渗透,而是……一个布局了几十年,甚至更久远的庞大计划中的一环呢?”
这个猜想让他有种窒息感,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现在面对的,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意图不明的强大个体,而是一个隐藏极深、谋划了数十年的庞大阴影,这个阴影早在阿海建立同济堂之初,就已经将触角伸了过来。
“这……这不可能……”阿海的意识抗拒着,理查德抛出的信息太过惊悚,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镜子’先生他……他帮了我那么多,他没有任何理由害我,害启砺和坤仪……这太荒谬了!”
他无法接受,那个在他初创同济堂、懵懂探索世界时给予诸多指引和帮助的“镜子”,会和导致子女惨死、海底之国覆灭的悲剧有任何关联,这不仅仅是怀疑,这几乎是对他过去一段重要岁月的全盘否定。
“我们现在就是在找理由啊!”理查德的意识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正是因为找不到合理的、善意的理由来解释他们这些神秘而强大的存在为何要围着我们打转,我们才必须考虑最坏的可能!阿海,你不能因为‘镜子’帮过你,就完全排除他的嫌疑!这很危险!”
“可是……可是也许他就是单纯地想帮忙呢?”阿海无力地辩解着,意识中充满了混乱和痛苦,“也许他只是个喜欢知识、乐于见到不同文明交流的隐士?也许华鉴她也有她自己的、我们无法理解的苦衷或目的,但未必是恶意的?”
理查德看着阿海那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样子,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他知道阿海重情,念旧,让他去怀疑一个曾真心信赖过的“恩人”,无异于在他心口捅刀。
“你和我都没有证据……”阿海的声音在理查德的意识里变得平稳,看来他已经冷静下来了:“理查德,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镜子’先生和华鉴有关,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做了坏事……你不能只凭着猜测,就给他定罪,理查德,”他轻轻唤道,龙眸睁开,虽然依旧带着悲伤和困惑,但多了一丝担忧,“你冷静一点,我感觉你又开始像之前那样,陷入消极的思考里了。”
理查德一愣。
阿海继续道,意识流变得温和而具有安抚性:“你记得吗?之前亚伦退队的时候,还有因为华鉴的算计,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得前途一片黑暗……现在也是,你抓住了‘镜子’和华鉴可能存在联系的这个可能性,然后就不断地向下推演,把所有最坏的情况都加了上去,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焦虑和恐惧里。”
小白龙轻轻靠近理查德半透明的意识体,用冰凉的龙首蹭了蹭他的手臂,传递过来一股稳定心绪的柔和力量。
“我不是说你的怀疑没有道理,‘镜子’先生确实很神秘,华鉴也充满了谜团,但是,在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能让猜测吞噬了理智,也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可怕?也许只是巧合?”
阿海此时更担心的是理查德的状态,他清晰地感知到,理查德的意识正因为那个可怕的猜想而变得紧绷,甚至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这和他之前陷入自我厌恶时的状态非常相似。
理查德被阿海点破,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他猛地惊醒,回顾自己刚才的思绪——确实,在发现“镜子”与华鉴可能存在关联的瞬间,他的思维就不可抑制地滑向了最黑暗的深渊,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经营了数十年的巨大阴谋网络将自己和阿海牢牢罩住,无力挣脱。
这种将所有未知都导向最坏结果的思维模式,是他的老毛病了,是ptSd和长期焦虑留下的烙印,一旦遇到压力巨大、情况不明的事件,就容易陷入这种消极内耗,用想象中的灾难来折磨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层面的),强迫自己停止那无休止的、指向绝望的推演,锐利和惊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疲惫的清明。
“……你说得对,我……我又钻牛角尖了,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显得有些勉强和干涩:“哈哈……可能是华鉴给我的压力太大了,看到个神秘角色就往她身上联想,是我想当然了,太想当然了。”
他不能让自己再次被这种负面情绪吞噬,尤其是在阿海面前,尤其是在他们刚刚确认了彼此心意,决定共同面对未来的关头。
阿海感受到理查德意识的逐渐平复,松了口气,尾尖轻轻缠绕住理查德的手腕,传递着无声的支持:“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查,既然有了怀疑的方向,总比毫无头绪要好。”
理查德点了点头,将那个关于“镜子”与华鉴属于同一势力的猜想压到了意识的最深处,现在不是被这个猜测吓破胆的时候。
“嗯,先放一放。”理查德定了定神,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记忆场景,“我们继续看下去吧。看看这次访问,后来还发生了什么。”
下方的海底之国偏厅中,敖别与国王的谈话似乎已经结束,两人正站起身,面带笑容地互相致意,准备离开花园。
阿海也收敛心神,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记忆中,敖别与“镜子”交谈的茶室景象,那画面正在缓缓淡去,如同褪色的旧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