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大了。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震惊,像是有人在她耳边引爆了一颗寂静的炸弹——没有声音,但冲击波已经震碎了所有预设的防线。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句话在回荡——如果,我愿意陪你一起等呢?
陪她等什么?
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等一个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答案。
等,本身就是一种酷刑,是把心悬在刀尖上,日复一日地看着它滴血,却还要说服自己那血是玫瑰的颜色。
远介为什么要跳进这个刑场?
小兰的脑子一片混乱。各种念头像暴风雨中的碎片一样横冲直撞:远介君~是认真的!??
这个可能性太可怕,可怕到她不敢深想。
远介的手还覆在她的手上,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稳定而真实。
他的手指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贴着,像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瓷器。
小兰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能感觉到他指腹微微的粗糙,能感觉到脉搏——他自己的,和她自己的,在某个瞬间几乎同步。
她低下头,看着他们交叠的手。
在昏暗的光线里,那只手的大小对比很鲜明——远介的手比她大了一圈,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一双适合握笔、握方向盘、或许也适合握手术刀的手。
而她的手,此刻在他掌心里,显得那么小,那么无力。
小兰想起了很多事。
藤沢水产的第一次相见,毛利事务所的拜访、那可口,完全符合自己喜好的饭菜,醉后那坚定的喜欢~那双清澈的眼神,自己收下了他的情人节巧克力,电视台的专访,每一次案发现场捂住自己眼睛的那双手,夕阳下的漫步,那个投入心尖上的吻~
那些碎片化的记忆此刻全部涌上来,拼凑出一个模糊却又清晰的轮廓。
远介一直在。
不是工藤新一那种“我会回来”的遥远承诺。
不是园子那种“我永远支持你”的热烈友谊,而是一种更安静、更克制、更……在场的存在。
他像背景音,像空气里的湿度,像窗外始终亮着的那盏路灯——你习惯了,甚至忽略了,但当你真正需要光的时候,一抬头,他就在那里。
小兰的喉咙发紧。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团灼热的、刺痛的东西。
眼泪又要涌上来,这次不是因为工藤新一,而是因为某种更复杂、更难以命名的感情~
她不敢想,不能想。新一还在某个地方,还在等她,或者说,她在等新一,她怎么能对另一个人产生这种念头?可是,可是……
如果念头,已经产生了呢~
“远介君。”她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厉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远介没有移开目光。在银幕变换的光影里,他的脸忽明忽暗。那些光掠过他的眉骨、鼻梁、下颌线,勾勒出坚硬而清晰的轮廓。
但他的眼睛始终是暗的,像深潭,所有的情绪都沉在最底下,水面只映出她的倒影。
“我知道。”他说,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我在说,我可以陪你等工藤新一的答案。等他回来,等他解释,等他给你一个交代。在那之前,我不会要求你任何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不会离开。”
小兰的呼吸彻底乱了。
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不是害怕远介,而是害怕自己——她抽回了手。
那个动作很快,几乎是本能的逃避。手掌分离的瞬间,皮肤上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那种温差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她说出了这三个字。
不是低声的、犹豫的道歉,而是清晰的、明确的、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宣告。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
远介的手悬在半空,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收回,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小兰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很轻微的动作,像是把什么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要道歉?”他问,声音依然平静。
小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刚才被握过的地方,皮肤还残留着微热的触感,像某种看不见的烙印。
“因为……”她艰难地组织语言,“因为我,不值得远介君这样做。”
“值不值得,应该由我来判断。”
“可是这不公平。”小兰抬起头,眼睛里又蓄满了泪,但这次她没有让它们掉下来,“你在付出,在等待,就像我一样........而我……我给不了你任何回应。我在等另一个人,远介君,你明白吗?我在等新一。”
她说出那个名字时,声音在颤抖。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颤抖——有执念,有痛苦,有不甘,也有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逐渐消磨殆尽的希望。
她像在重复一句咒语,试图通过念出这个名字,来确认自己的位置,来提醒自己是谁、在做什么、该往哪里去。
远介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深,很深,像要把她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进记忆里。
小兰在他那样的注视下,感到一种近乎赤裸的暴露感——仿佛他能看穿她所有伪装的坚强,所有自我欺骗的借口,所有连她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动摇。
“你在等他,”远介缓缓地说,“但你快乐吗?”
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她小心翼翼维持的表象。
小兰的嘴唇哆嗦起来。
快乐?
这个词离她太遥远了。等待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是每天无数次查看手机,是听到电话铃声时心脏骤停的紧张,是看到每一个高中生背影时燃起又熄灭的希望,是在深夜里对着天花板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听着寂静给出无声的回答。
是期待,然后是失望,然后是更深的期待,然后是更深的失望。循环往复,像西西弗斯推着石头上山,眼睁睁看着它滚落,然后再推,再滚落。
那不是快乐。
那是酷刑。
“我……”小兰的声音哽住了,“我不知道。”
她说了实话。第一次,她对自己承认:她不知道等待的尽头是什么,不知道这份执着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那个她等了那么久的人,是不是真的会回来,是不是真的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远介的身体微微前倾。
他们的距离拉近了,在黑暗里,她能更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异常明亮,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所以你其实很讨厌等待的感觉,不是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清晰入耳,“因为在等待的过程中,你已经消耗了太多的情感和期待,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小兰像是被击中了。
她的瞳孔收缩,呼吸停滞,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般瘫软在座椅里。那句话太准,准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最不堪、最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是的,她累了。
等累了,盼累了,自我说服累了。每一次告诉园子“新一一定会回来的”,每一次安慰爸爸“他只是在忙大案子”,每一次对着镜子练习等他回来时要摆出的笑容——所有这些,都在一点一点掏空她。
她像个在沙漠里行走的人,怀里抱着一个承诺的水囊,以为它能带她走到绿洲。
但走着走着,她开始怀疑水囊里是不是真的有水,绿洲是不是真的存在。
而最可怕的是,她已经不敢打开水囊检查,因为如果里面是空的,那她连继续走下去的理由都没有了。
“那你呢?”
小兰突然问。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攻击性的尖锐,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不是为了求生,只是为了把另一个人也拖下水。
“远介君说我讨厌等待,说我消耗了太多,说我只剩下疲惫。”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那远介君呢?你在做什么?你不是也在等吗?等我给你一个答案,等我和新一之间有个结果——这样的等待,就不消耗吗?就不疲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