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之前........死,也要死个明白。
他死死盯住远介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像是要从对方脸上凿出答案:“你、到底是不是那个黑衣组织的人?”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耗尽力气,却又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
“还有……今天绑架我的那伙人,跟你,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这大概是他此刻最想理清的两个问题。
前者关乎他一直以来对抗的黑暗,关乎小兰和所有人未来的根本威胁来源;
后者则直接关系到眼前这个恶魔的势力范围和行事逻辑。
远介没有立刻回答。他好整以暇地,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怜悯看着他。
那眼神,就像成年人看着一个拼命用积木搭建高楼、却不知地震即将来临的孩子。
这份怜悯,比任何嘲讽或威胁都更尖锐地刺痛了柯南。
人之将死,何须怜悯?
他宁愿对方是纯粹的恶,也不想被这种仿佛看透一切、连他最后挣扎都视为徒劳的眼神注视。
“你说啊——!!”
积压的屈辱、愤怒、恐惧,在这份怜悯的刺激下轰然爆发,化作一声沙哑却竭尽全力的怒喝,在仓库里炸开,回声撞在生锈的钢梁上,显得格外凄厉。
远介似乎被这声怒喝“取悦”了,他轻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冷淡。
“我确实不是那个组织的人。”他开口,回答得异常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不屑,仿佛“黑衣组织成员”这个身份对他而言,是某种不够档次的标签。
“你都要被我打死了,我没有必要骗你。”
“不是组织的人……”
这个确切的否定,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柯南心中激起一圈混乱的涟漪。
紧绷的、关于最坏可能性的那根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如果远介与那个给他喂下毒药!杀人不眨眼的组织无关,那么至少……小兰她们面临的直接威胁来源,可能并非眼前这个恶魔?
“不过……”他拉长了语调,声音在空旷中带着回响,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仿佛在云端俯瞰尘世愚昧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掌握秘密的优越感,和一丝恶质的戏谑。
这声“不过”,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柯南刚刚松懈一丝的心脏!
“不过什么?!”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急切地追问,被缚的身体甚至下意识地向前挣扎了一下,脖子竭力前伸,仿佛这样就能离答案更近一寸。
远介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柯南这濒死前最后的“求知若渴。”
真是……有趣又可怜。
他故意慢悠悠地,像用最精致的刀叉分割牛排一样,吊足了胃口,才缓缓说道:“不过我确实知道很多……关于那个组织的情报。”
他顿了顿,欣赏着柯南眼中骤然爆发的、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光芒,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补充,“比你能想象的,可能还要多那么……一点点。”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划了一个微乎其微的距离。
然而,他脸上那副掌控一切的表情,和眼中深不见底的幽光,却分明在无声地宣告:他知道的,远非“一点点”,而可能是冰山之下,庞大得超乎想象的部分。
“!!!”
组织的……情报!
这个词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柯南濒临崩溃的神经!关于身体变小的真相?组织的架构?幕后黑手?解药的可能?
无数个日夜折磨他的疑问,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时渴望的答案,此刻似乎就悬在这个恶魔的嘴边!
这不仅仅是满足求知欲,这可能是……逆转一切的关键!是摧毁那个黑暗,变回工藤新一,真正回到小兰身边的……唯一钥匙!
“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对情报的渴望如同燎原之火,暂时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告诉你??……” 远介开始扬起令人恨得牙痒痒的腔调,语气轻松得像是讨论天气,“你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听了。”
他看着柯南脸上瞬间凝固的、从极度希冀跌入茫然的表情,心情似乎更好了。
他甚至微微偏头,用一种模仿着老电影里经典反派口吻的、带着夸张惋惜的语调,戏谑地解释道:“毕竟,反派死于话多……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名侦探?”
“……”
柯南彻底僵住了。
一股荒谬绝伦的、几乎要让他发笑的无力感,混合着被极致戏耍后的暴怒,冲垮了刚才因希望而暂时竖起的堤坝。
这家伙……这个疯子!到了最后关头,他给出了线索,点燃了希望,然后用如此轻飘飘、如此儿戏的理由——“反派死于话多”——就将那扇可能通往真相的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关上,还顺手加了一把嘲弄的锁!
连死前的最后一点求知欲,都要被如此残忍地扼杀、玩弄吗?!
远介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至于今天那些绑架你的人嘛……” 他语气轻快起来,带着一种分享趣闻的口吻,“那是你的父母,我怎么会知道呢?”
“……?”
“怎么可能!” 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驳,声音里带着荒谬和愤怒,“她们根本不是我父母!我父母怎么可能……”
“那确实是你的父母。”
远介打断他,语气笃定,不容置疑,“绑架你的‘江户川文代’,就是你的母亲,工藤有希子伪装的。而你的父亲,按照他们的原计划……”
他嘴角勾起一抹洞察一切的笑意,“应该会以他笔下那个着名的‘暗夜男爵’的身份登场吧?一场精心策划的,为了测试他们‘变小后似乎有些得意忘形’的儿子的……家庭闹剧。”
远介带着脸上那份毫不留情的、近乎残酷的怜悯:“可惜啊,工藤新一。你们所有人,你的父母,阿笠博士,甚至包括自以为机警逃脱的你自己……做梦也想不到……”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打在柯南摇摇欲坠的心防上:“你刚从自己亲生父母导演的、一场虚惊一场的‘绑架游戏’里惊险逃脱,喘着气,以为自己机智地战胜了‘敌人’……”
“转眼,就一脚踏空,落入了我这个……”
他顿了顿,吐出那个带着腥气的词:
“【臭卖鱼的】手里。”
“……”喷塔丘!!!
仓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柯南的脸上,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接近透明的苍白。
他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着,无法聚焦。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大脑,他的认知,他所有的逻辑和情感,在这一刻,被远介这短短的几句话,搅成了一团混沌的、冰冷的糨糊。
那个用枪指着他的“江户川文代”,是……妈妈?
那个计划中可能出现的“暗夜男爵”,是……爸爸?
这一切……是一场……测试?一场……家庭游戏?
而他,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凭借着过人胆识和急智从疑似黑衣组织成员的“绑匪”手中逃脱的工藤新一……
实际上,是从自己父母扮演的“绑匪”手中,惊慌失措地逃了出来?
然后,像个彻头彻尾的、慌不择路的傻瓜,一头撞进了……这个真正想要他命、并且即将用最残忍方式杀死他的、心理变态的情敌手中?
远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欣赏完美戏剧高潮般的、轻柔的玩味:“如何?是不是觉得很离奇?”
“是不是觉得,命运……”
他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的针,轻轻刺入柯南已经麻木的神经末梢:“特别爱跟你开玩笑?”
“……”
柯南没有回答。他依旧睁大着眼睛,看着远介,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疑惑,所有的恐惧,在这一连串过于荒谬、过于讽刺、过于残酷的真相的冲击下,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一股比死亡本身更冰冷、更彻底、更虚无的东西,从他灵魂的最深处弥漫开来。
那不是对疼痛的恐惧,不是对失去生命的惋惜,甚至不是对小兰未来的担忧........
那是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绝对寂静。是对自身存在价值、所有努力意义、乃至整个世界逻辑的……彻底怀疑与绝望。
他,工藤新一,像个最蹩脚的笑话主角,在人生的舞台上,演出了一场无人喝彩、只有自己当真、并且最终以最惨淡方式收场的……滑稽戏。
绝望,不再是一种情绪。
它成了他呼吸的空气,成了他血液的颜色,成了他视野里唯一剩下的东西。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连再看这荒谬世界一眼的力气,都被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