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三丁目——综合诊所
尖端实验室的密室里,以另一种密度流淌。
窗外日升月落,街道喧嚣沉寂,而室内的恒温恒湿系统维持着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分子与反应的精密世界。
烧杯、反应釜、层析柱、低温冰箱、闪烁着复杂数据的屏幕……构成了这里的全部风景。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灭菌试剂与特殊培养基的清淡气味,偶尔被一丝成功的、难以言喻的奇异药香打破。
远介在这里“住”了下来。
字面意义上的居住,他的时间、精力、乃至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了眼前这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瓶瓶罐罐和数据流中。
他睡在隔壁休息室的简易床上,常常和衣而卧,醒来又立刻扎进实验室。
诚实则成了他最默契的助手与执行者,那双曾经握过手术刀、也调制过复仇毒药的手,如今以惊人的精准和耐心,处理着远比过去复杂千百倍的合成步骤。
废寝忘食。这个词不足以形容这种状态,更像是一种朝圣般的专注,一种将未来蓝图强行拉入现实的执拗。
终于,在某个晨光再次透过滤光窗帘,在无菌地板上投下冷色调格栅光影的早晨,远介关掉了最后一台高速离心机。
持续的低鸣声停止,实验室陷入一种完成重大仪式后的、极致的寂静。
四个外观各异的特制容器,被慎重地放置在铺着无菌垫的中央操作台上。
第一个,是宛如液态星辰的淡银色胶体,在透明容器中微微荡漾,内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自发流转——全能创伤修复凝胶。
第二个,是一小管清澈如晨露的无色液体,仔细观察,似乎能在光线折射下看到极其微小的、规律脉动的光点——精准免疫诱导器。
第三个,是几粒包裹在特殊肠溶胶囊中的微黄色结晶粉末,朴实无华,却蕴含着触及生命时钟核心的奥秘——端粒稳态调节器。
第四个,也是远介目光停留最久的,是一种介于液态与胶态之间的、泛着柔和神经突触般蓝紫色荧光的物质,它甚至在静静“呼吸”,体积有微不可察的胀缩——神经重生因子。
诚实站在操作台旁,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燃尽了所有疲惫,只剩下纯粹的震撼与敬畏。
她看看那四件造物,又看看身边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日常作业的远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任何已知的医学框架、生化理论,在这四样东西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这不仅仅是新药,这是……神迹的预览,是未来医学可能性的暴力拓荒。
远介似乎才从长久的专注中完全抽离,他侧过头,看到了诚实脸上那混合着极度震撼、崇拜与一丝茫然的表情。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打破了实验室里神圣而肃穆的气氛,带上了一点人间烟火气。
他伸出手,手指还带着一点低温操作后的微凉,轻轻捏了捏诚实因为消瘦而更显尖俏的下巴。动作自然,甚至带着点亲昵的调侃。
“怎么?看傻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时间缺乏睡眠和说话的结果。
诚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回过神来,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温,泛起红晕。
他下意识想偏头躲开,却又好像被那指尖的微凉和笑意定住了。
心跳漏了一拍,实验室恒定的低温仿佛瞬间升高了几度。
远介的目光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那嘴唇有些干燥,因为连日劳累而失了血色,却依然有着优美的形状。
他的拇指指腹,带着实验人员特有的、洁净而稳定的触感,轻轻抚上了她的下唇瓣,缓缓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意味,摩挲了一下。
“!”
诚实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被触碰的唇瓣炸开,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白大褂下的身体绷紧,呼吸骤然停滞,瞳孔微微放大。
所有的震撼、崇拜、疲惫,在这一刻都被这过于亲昵、甚至带着暧昧侵犯意味的举动搅得粉碎,只剩下巨大的慌乱和一丝更深层的、让他恐惧的悸动。
“老、老板……”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弱蚊蝇,带着清晰的恳求,“不要……这样……”
他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不敢看远介的眼睛,脸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脖颈,整个人像一只被逼到角落、无处可逃的幼鹿。
远介静静地看着他这副反应,看了几秒。然后,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是戏谑,不是嘲弄,而是一种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又无奈之事的、真正开怀的笑声。他收回了手,那令人心慌的触碰消失了。
“好了,不逗你了。” 他摇摇头,仿佛刚才那个暧昧的动作只是随手为之的玩笑。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操作台上,语气恢复了专业与冷静,开始为诚实介绍这四项足以颠覆世界的成果。
他的解说清晰、简洁,直指核心原理与应用前景,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旖旎从未发生。
然而,当介绍到第四项——神经重生因子时,他的语气明显加重,眼神也变得无比专注。
“……关键在于它不仅提供营养和支持,更核心的是其内含的‘指令性’成分。它能突破成熟神经细胞不可再生的传统壁垒,在损伤部位创造一种局部的、可控的‘胚胎微环境’。“
”强制那些处于静息或去分化状态的胶质细胞、甚至残留的神经前体细胞,重新启动发育程序,进行精确的神经向分化,并引导新生神经纤维沿着原有的、或经过计算优化的路径进行靶向生长与连接。”
他指着那泛着蓝紫色荧光的物质:“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套携带了精确GpS导航和建筑图纸的、活的神经细胞‘种子’与‘脚手架’。“
”中风后坏死的脑区,脊髓损伤断裂的神经束,甚至一些外周神经的永久性损伤……理论上,它都能进行原位修复与重建。当然,这需要配合极其精细的影像引导和局部给药技术,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
诚实听着,脸上的红晕渐渐被凝重取代。
他完全理解了这项技术的划时代意义,也瞬间明白了其背后需要的、超越当前常规医疗水平的操作精度。这不再是药物,这是一场需要神之手参与的外科艺术。
“所以,” 远介介绍完毕,转向诚实,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需要招揽一个人。一个在精密外科手术领域,拥有绝对技术,被称为【神之手】的人。来配合‘神经重生因子’的临床应用。”
诚实立刻明白了:“东都大学附属医院的那位......风户京介?”
“对,” 远介点头,“他的外科手术能力,尤其是显微外科和神经外科领域的造诣,堪称巅峰。你精于药理与生化,是完美的创造者与调制者;而他.......“
诚实笑了笑,笑容里没有任何嫉妒或比较,只有纯粹的专业认同:“老板你清楚我的,药理和精细操作我还能应付,但真正顶尖的、尤其是神经吻合这类要求极限稳定和精度的外科手术,确实不是我的最强项。您上次提到的那位需要治疗的‘病人’,就是他吗?”
她记得远介曾模糊提过一位需要顶级神经外科医生救治的重要人物。
远介的眼神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晦暗难明,像是阳光被浓云遮蔽的深海。
“不,”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下:“我要治好的那位‘病人’,不是他。”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实验室的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而沉重的所在。
“但,要治好我的那位病人!”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语气斩钉截铁:“非他莫属。只有他那双手,才有可能将‘神经重生因子’的效果发挥到极致,完成理论上可能的‘奇迹’。”
他似乎不想再多谈那位神秘的病人,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感慨:“而且,风户京介医生……他本身,也是个‘病人’。”
诚实微微一愣。
远介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多少笑意的弧度:“他是个天生的左撇子。一双被誉为‘上帝赐予外科的左手’,不知在手术台上拯救了多少濒危的生命,缝合了多少断裂的血管与神经。”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奇特的、混合着欣赏与别样情绪的味道,“一双本该握着手术刀、继续创造奇迹的手……”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话语里,仿佛藏着某种命运的嘲弄与沉重的故事........
忽然,远介转过头,戏谑地看着诚实,方才的沉重感一扫而空,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调侃:“怎么?说了这么多;另一个男人的‘好手’,你不会……吃醋吧?”
诚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哭笑不得,方才因“病人”话题而生的凝重也消散了。
他没好气地、带着点亲昵地推了远介的肩膀一把,力道很轻。
“少来~!” 他嗔道,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这次是轻松而真实的。
远介也笑了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而放松,仿佛刚才关于神迹药物、神秘病人和天才外科医生的沉重话题,只是一段工作中的寻常插曲。
笑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驱散了连日积累的疲惫与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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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阳的余晖将东京都的天际线染成金红色,却难以照亮某些深藏于都市繁华背后的角落。
风户京介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位于高级住宅区的独栋别墅。
别墅外观低调而雅致,符合他这位成功心理医生的身份。
然而,打开厚重的实木大门,扑面而来的不是温暖的灯光或家的气息,而是一片沉甸甸的、几乎凝固的黑暗与寂静。
客厅宽敞奢华,家具考究,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却无人欣赏的庭院。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精美的、用来展示成功的壳子,或者一个……逃避某些记忆的洞穴。
风户京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寂静,甚至依赖它。
这寂静能吞噬白日在诊疗室里听到的无数他人的焦虑、秘密与疯狂,也能暂时麻痹他自己内心深处那永不愈合的隐痛。
他随手将公文包扔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没有开灯,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客厅中央,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
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不是身体的累,是心被反复掏空又填满、最终只剩下麻木空壳的那种倦怠。
然而,就在这片他视为安全屏障的、熟悉的黑暗与寂静中——
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死亡气息的圆形金属物体,毫无预兆地、稳稳地抵在了他右侧的太阳穴上。
触感清晰得令人血液冻结。
风户京介的身体瞬间僵直,所有的疲惫和麻木被突如其来的致命威胁驱散得无影无踪。
心脏在刹那间停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他是外科医生,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太清楚这个位置被枪口抵住意味着什么。
紧接着,一个年轻、磁性、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男声,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如同毒蛇吐信般,轻柔地响起:“晚上好啊……”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欣赏他瞬间的僵硬与恐惧。
“风户京介……医生。”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敲打在风户京介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竭力维持冷静、却已然掀起惊涛骇浪的心湖深处。
黑暗的客厅里,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持枪者的身影完全隐藏在身后的阴影中,唯有那枪口的触感和耳畔的声音,无比真实,无比致命。
风户京介的左手,那只曾经握过无数手术刀、拯救过无数生命、此刻却略显僵硬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