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麒麟没有参与任何工作。
他站在营地边缘,目光落在青明身上。
青明正与石安然低声交谈,侧脸在渐暗的天光下线条柔和。解语臣和青六六在不远处整理物资,少年时不时替少女拂去头发上的沙粒,动作自然亲昵。
张麒麟看着那画面,心里那股熟悉的、酸涩的闷痛又涌了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那个叫青六六的女孩,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可每次看到她对着解语臣笑,看到她毫无防备地靠近那个男人,他就觉得……不舒服。
很不舒服。
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怔了怔。属于他?凭什么属于他?他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可就是感觉
混乱的思绪中,黑瞎子临走前挤眉弄眼说的话又冒出来:“哑巴,哥给你创造机会了啊。趁我不在,该表现表现,该打听打听。别整天闷着,小心媳妇跟人跑了还不自知!”
虽然知道那家伙满嘴跑火车,但张麒麟此刻却莫名地把这话听进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迈步向青明走去。
脚步很稳,心跳却有些乱。
石安然最先发现他靠近,挑了挑眉,很识趣地对青明说:“我去看看装备清单。”转身时,递给张麒麟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青明抬眸看他,眼神平静:“张先生有事?”
疏离的称呼。
张麒麟抿了抿唇,在她身边的岩石上坐下——保持了一个礼貌但不算遥远的距离。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自己词汇贫乏得可怜。
“你女儿。”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青明等他说下去。
张麒麟看向不远处的青六六,少女正在帮解语臣拧水壶盖子,手指无意间碰到一起,两人相视一笑。
那笑容又刺了他一下。
“她……年纪小。”张麒麟斟酌着用词,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像个关心后辈的长者,“那个解语臣,年纪大。”
青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其实六六比语臣大十二岁。六六脸嫩,他们自己不在乎这个年龄差就不算什么。”
“他背景复杂。”张麒麟听了一噎(未老先衰)继续“抹黑”,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解家,九门。麻烦。”
“语臣八岁接手解家,十六岁让它转型成功,十八岁彻底脱离九门。”青明语气依旧平淡,“他能从那种环境里走出来,并且没有长歪,恰恰证明了他的心性和能力。”
张麒麟被噎了一下。他发现青明对解语臣的评价高得离谱。
他不甘心,又换了个方向:“你……为了生孩子,很辛苦。”
这话说得突兀又古怪,连张麒麟自己说完都愣了。他在说什么?
青明却听懂了。她静静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透时光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些微复杂的情绪。不是怒意,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带着怜悯的了然。
“张先生,”她缓缓道,“有些选择,当时觉得是负担,后来回头看,或许是礼物。”
这话太深奥,失忆的张麒麟听不懂。他只捕捉到一个信息:她确实是为了生孩子,才从孩童模样恢复成人的。
为了那个男人。
那个他甚至不知道是谁的男人。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委屈冲上来。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不配。”
青明怔住了。
张麒麟说完自己也愣住了。他为什么会说这三个字?凭什么说这三个字?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远处的风声,和营地隐约的人声。
良久,青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配不配,不是外人能评判的。”她站起身,静静的地看着他,眼神恢复了之前的疏离,“张先生,与其关心别人的家事,不如想想怎么找回你的朋友。”
她转身离开,沙色防风服的衣摆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张麒麟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防沙舱门口,心里空落落的。
他好像……搞砸了。
不仅没打听到想知道的,反而让气氛更僵了。
而且,那股萦绕不散的酸涩感和破坏欲,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刚才短暂的对话,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尖锐。
他盯着解语臣的方向。年轻人正在教青六六辨认一种沙漠植物的特性,神情专注温柔。
张麒麟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刀柄。
他想,如果这个人消失就好了。
如果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父亲”也消失就好了。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会怎样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夜色渐深,塔木陀的气温骤降。
黑瞎子的通讯按时传来,语气轻松道:“找到痕迹了,确实是流沙坑。但人不在坑里,附近有拖拽的痕迹——很自然形成的。哑巴,你那两位朋友正在给我们演示痕迹的形成。”
营地凝重的气氛陡然一松。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张麒麟靠坐在岩石阴影里,闭着眼,脑海中反复闪回一些破碎的画面:一身寝衣坐在月下手拿酒杯的女童,如玉的手指与一双手指奇长的大手交握,还有……一声模糊的、带着暧昧水声的“小官哥哥”。
他猛地睁眼,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是谁?
为什么想到那个画面时,心会疼得像被撕开?
他转头,望向青明所在的防沙舱。
舱内透出暖黄色的微光,在漆黑的沙漠夜里,像一颗孤星。
张麒麟看了很久,然后缓缓低下头,把脸埋进掌心。
他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这种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想不起来,却又被汹涌情绪淹没的感觉。
更讨厌的是——
即使想不起来,即使毫无理由。
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