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眉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青竹院的。
她没有回靖王府,而是直接去了禹州衙署,找到了李墨书。
李墨书见到卫若眉出现,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靖王妃怎么会出现在禹州兵部三防司的衙署里面?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差点连向这位新靖王妃行礼都忘了,“若眉表妹……哦哦,靖王妃安好,你怎么会跑到我这衙署来?”
卫若眉让他摒退左右,这才开口问道:“禹州本地与朝廷之间来往的公文与奏折圣旨是在哪里存档?”
“王妃是要查什么吗?”
“是。你带我去查。”卫若眉强装镇定。
于是李墨书将卫若眉带到官衙,命令小吏查找。
卫若眉向李墨书详细解释道:“李大人,我想调阅三年前,所有从禹州发往朝廷的奏折存档。”卫若眉强撑着镇定,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李墨书闻言,沉吟片刻道:“王妃,你说的范围太广了,不如你说具体内容,说不定这些文书小吏们会记得。”
“当年我父卫元谨被先皇要求整个大晟朝参与议罪,我想看这段内容。”
李墨书吓了一跳,这个可是很重要的事,以李墨书在衙署当差多年的经验,他大约已经猜到了什么,只得说:“墨书惶恐。按制,各地奏折发往京城,本地衙署只会留存副本摘要,涉及重大机密的密折,是不会在衙署留有存档的。您所说的议罪卫公的奏折,若涉及藩王表态,很可能……是密折直奏。”
果如李墨书所说,小吏将那个时间段的存档翻一个遍也不见有卫若眉想要找的底稿。
衙署没有存档……
卫若眉的心沉了下去。难不成要去盛州查底?
卫若眉问道:“这存底有没有可能被毁掉?”
李墨书摇摇头:“如果事关重大,无论多久都要留存,朝廷每两三年会派出查巡官例行检查,所有备案的存底遗失都是重罪,任谁也不敢这么做。”
如果不可以遗失,难道孟玄羽另外收藏起来了?
如果这底稿一定还在这个世间,那会放在哪里最安全,不会丢失?
猛地她想起了另一个地方——靖王府书房,那个新婚次日她无意中发现,孟玄羽郑重其事上了锁的抽屉。
整个靖王府,无论是帐房,库房,卫若眉尽皆出入自由,一成婚,孟玄羽就将所有的靖王府的钥匙交给了她,帐房支出要她许可才能支取银两,一切安排调度均以她为主。
孟玄羽对她,是极度信任的。
全王府只有两处是上锁而她没有钥匙的。
第一处是寝殿中有一个小木盒是锁着的,而两人第一次有亲密关系之时,孟玄羽打开了给她看了,是她自己儿时不知什么时候给到孟玄羽的一方旧帕,而孟玄羽如此珍视,藏了多年,更是让卫若眉感受到孟玄羽一往情深的甜蜜。
另一处便是书房里孟玄羽的书案下面装了一个上锁的抽屉,尽管她当时十分好奇,但出于对他的全然信任,她连问都没有去问,当时以为是孟玄羽的一些宝册玉印等物品,自己看不看也不打紧。
而今,却令她再度生疑。
难道……那里面锁着的,就是这道将他定为她“杀父仇人”之一的奏折底稿?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不再犹豫,辞别李墨书,匆匆返回靖王府。一路上,她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王府那熟悉的朱红大门,此刻看起来竟有些面目可憎。
她径直走向书房。孟玄羽此时正在王府专门的衙署,书房内空无一人。
孟玄羽是个勤勉的男子,他对禹州的管理倾尽全力,据说孟玄羽的父亲老靖王孟韬只知吃喝玩乐,陪着小妾们夜夜笙歌,而禹州的各项政务全部丢给他的庶弟孟宪去管,正因为有了这个可趁之机,才让孟宪在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把控了整个禹州的经济与人事,禹州各衙署的官员几乎全是孟宪的人。
而孟玄羽对丝竹宴饮美色风月向来不感兴趣,反倒是喜欢建设,他任用了一批贤明能干的官员,带着他们亲自去了解禹州地界民众的疾苦,制定了许多有利耕种生产经商的法规,大大减轻了小民们的生活负担,禹州各界发展都远远优于其他州府。
卫若眉曾想,孟玄羽若是当了皇帝,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可谁曾想,孟玄羽竟然还有不为她所知的另一副面孔,这个男人的心机,竟然如此之深?
进到书房,卫若眉思绪万千,但也只能先停了下来,快步走到那个紫檀木书案,那个带锁的抽屉,静静地立在原地,像一只沉默的巨兽,等待着将她吞噬。
卫若眉站在抽屉前,心跳如擂鼓。出身机关世家的她,眼前这把精致的铜锁,形同虚设。她从发间取下一根细长的簪子,手虽然还在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精准。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她的呼吸一滞,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拉开了抽屉。
里面东西不多。最上面是代表他身份的玉牒和金质的靖王关防大印,旁边是半枚调兵虎符。而在这些之下,压着一只明黄色长条形锦盒,打开锦盒,里面出现一份黄色绢帛卷轴,以及一份折叠整齐的纸笺。
卫若眉首先拿起了那道绢帛——那是一道圣旨。
她展开,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正是同德皇帝嘉奖靖王孟玄羽“审时度势,忠悃可嘉”的表彰,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他在“卫元谨案”中“深明大义”行为的赞赏。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冰凉的绢帛,指节泛白。
然后,她拿起了那份纸笺。展开,是熟悉的笔迹,那是孟玄羽亲笔誊抄的奏折底稿。上面的字句,比许太医的描述更为清晰,更为刺眼:
“臣靖王玄羽谨奏:查原工部尚书卫元谨,身受国恩,不思报效,反怀悖逆,于新朝肇始之际,妄议天家,心存怨望,其行可诛,其心当戮……为肃朝纲,正视听,臣恳请陛下严惩卫元谨及其全族,以儆效尤,以安天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卫若眉的心口。
“其行可诛,其心当戮……严惩全族……”
原来许太医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他的一切深情,都是假的。
卫若眉手腕发抖,捧这份将她父亲推向断头台的催命符!
她一直以为,孟玄羽或许只是在她家落难时,因局势所迫而选择了袖手旁观。她从未想过,他竟是那个率先举起刀,狠狠砍向她家族的人!
为了向新帝表忠心,为了稳固他自己的权位,他不惜用她全家的鲜血,作为他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那他们之间的相遇呢?他后来的追求、呵护、那些让她沉溺的甜言蜜语、那些看似毫无保留的坦诚……难道都只是为了弥补当年的愧疚?或者,是一场更深的、她无法理解的算计?
“噗通”一声,卫若眉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手中的绢帛和纸笺飘落在地,如同她此刻碎裂的心。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他们共同的孩子。可此刻,这个孩子带来的不再是喜悦,而是无尽的痛苦和荒谬。
她爱上了谁?嫁给了谁?又怀了谁的孩子?
是她杀父仇人的孩子!
一切,仿佛真的回到了原点。不,是跌入了比原点更黑暗、更绝望的深渊。
孟玄羽,他果然如外界所言,是一个不择手段、关键时刻可以出卖一切的人。而她,竟可笑地以为,自己是他唯一的例外。
眼泪无声地滑落,却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凉的,带着绝望的死寂。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卫若眉麻木的爬了起来,擦拭了眼角的泪水,她做了个决定,她要去找孟承佑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