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孟承佑。”
承佑的名字一出,整个室内都沉默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孟玄羽率先打破了这沉默,说道:“……梁王殿下为人磊落,重情重义,只是如今处境有些艰难,身边缺人照料。你若愿意,可随他左右,既全了祖母的心愿,你自己也有个依靠。你意下如何?”孟玄羽说完,目光落在思思脸上,带着询问。
思思安静地听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捧着茶杯的指尖有些泛白。室内一时间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卫若眉注意到,在听到“梁王殿下”几个字时,思思的耳根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
片刻沉默后,思思抬起头,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
她先是对孟玄羽和卫若眉深深一拜:“王爷,王妃,思思不过是一介婢女,蒙老夫人垂怜,抚养成人,又得王爷抬举,认作义妹,此恩此德,思思永世难忘。老夫人牵挂,王爷王妃为思思筹谋,思思感激不尽。”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关于梁王殿下……思思,是愿意的。”
她的话让孟玄羽和卫若眉都微微动容。
尤其是卫若眉,她清晰地捕捉到了思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羞怯与决然的光芒。这并非全然是出于对安排的顺从。
孟玄羽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便好,那便好。”
三人正说着,外面通传声响起:“梁王殿下求见。”
孟玄羽应了声“请进”,孟承佑便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冷肃。
进入温暖的书房,他先是习惯性地看向卫若眉,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惯有的、不易察觉的关切,然后才转向孟玄羽:“玄羽,若眉,寻我何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寒。
卫若眉自上次送他东珠金冠,后面便再也没有见他,结果这家伙转头便将金冠交还了孟玄羽,还害得她被孟玄羽责问了一通,幸亏是孟承佑,与孟玄羽亲如兄弟,又与卫若眉是世家之交,换了旁的男子,只怕孟玄羽的醋坛子早就打翻了。
卫若眉恼他将自己出卖了,不肯望向他,只冷冷地给他行了个礼,便坐回一旁。
孟承佑看在眼里,嘴里噙着笑:“这妮子是生我气了吗?”
正说完这话, 思思向他盈盈行礼:“见过梁王殿下。”
“免礼,你是玄羽义妹,以后见我不必那么多礼。”孟承佑这才注意到思思,温语道。
孟承佑又环视了一下在场三人,有点摸不清楚头脑。
“到底什么事呢?玄羽可是要向我追讨在这禹州的吃食费用了?”
孟玄羽笑了:“那你可有钱还我?我还要收利钱了。”
打趣完毕,孟玄羽才道:“承佑,给你找了件极好极好的事情做。”
孟承佑警惕地看向孟玄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好事必不是什么好事,你就不要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孟玄羽指向一旁的思思笑道:“我这妹子怎么样?你是知道的,她是我祖母一手养大的孤女,与我祖母感情十分深厚。我祖母啊,天天催玄羽给她找个可靠的依靠,我思来想去,这整个禹州城再也没有比你梁王殿下更合适的人选啊。”
孟承佑听完孟玄羽所说,沉默不语,只站立一旁。
“思思姑娘已经愿意了,现在就等承佑一句话了。”孟玄羽说道。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比方才更加凝重。满屋的烛火映照在孟承佑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的玉佩。
卫若眉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她能感觉到孟承佑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抗拒的气息,尽管他沉默着。
不知为何,这种抗拒令卫若眉心安了许多。
良久,他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先是从孟玄羽脸上掠过,那平静之下仿佛藏着汹涌的暗流,随即,极快地扫过卫若眉,最终定格回孟玄羽身上。
“玄羽,若眉,”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多谢你们的美意,也……多谢思思姑娘的厚爱。只是,此事万万不可。”
孟玄羽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哦?为何不可?是觉得思思配不上你?还是你孟承佑心有所属,不愿委屈了自己?”最后那句,已是带着明显的试探,甚至是一丝难以掩饰的酸意。
卫若眉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
她看到孟承佑的唇角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迎上孟玄羽的目光,带着几分自嘲与疏离:“玄羽言重了。思思姑娘兰心蕙质,姿容出众,又是老夫人养女,身份尊贵,是承佑高攀不起。
我曾听说她原本被荣亲王看上,要将她带回盛州,她都没有同意,却愿屈就于我,我更不敢误她。
我如今是何等处境,你我最是清楚。陛下虽未明言,但我这‘前太子党’的身份,便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自身尚且如履薄冰,朝不保夕,何必再牵连无辜?让她跟着我担惊受怕,甚至可能累及性命,非君子所为。承佑孑然一身惯了,暂无成家纳妾之念,亦不敢承受如此厚意。”
他这番话,依旧站在道德和现实的制高点上,将自己的“不配”与“危险”剖析得淋漓尽致,堵住了所有劝说的可能。
孟玄羽盯着他,半晌没有言语。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凝滞,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了。
两个男人之间那无声的对峙,暗流汹涌。孟玄羽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孟承佑平静的表象,直抵他内心深处。而孟承佑,则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将所有情绪都封存在坚冰之下。
谁知此时一直沉默的思思却开口说道:“梁王殿下身份尊贵,思思自知无法相配,也明白殿下……或许并无此心。思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殿下被解除兵权,客居禹州,身边并无妥帖之人打理琐事。若殿下不弃,思思愿作一名婢女,随侍殿下左右,照料起居。如此,既可安老夫人的心,全了王爷王妃的美意,也能让思思……略尽绵薄之力。”
这番话,语气恳切,又极其卑微。
卫若眉心中暗叹,思思果然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作为女人,她现在似乎渐渐对男女之情开了窍,思思这番表态,与其说是认命,不如说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她想用这种方式,慢慢靠近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男子。
谁知孟承佑还是摇了摇头:“那岂不是耽误了思思姑娘?承佑如何担当得起?”
孟玄羽靠回椅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承佑还真是一根筋啊,莫不是心里有人了?”
“劳你们费心了。”孟承佑起身,没有回答孟玄羽的问题,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若无事,承佑先告退了。”
他行礼,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书房,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卫若眉一眼。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书房内炭火依旧温暖,卫若眉却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孟玄羽冷哼一声,语气中的不悦和那丝酸意再也掩饰不住:“他倒是拒绝得干脆利落!我孟玄羽的义妹,甘愿为婢女侍奉他,他竟毫不领情!我看他……”他话说到一半,瞥见卫若眉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与思思失落的神情样貌。
终究将那句“我看他就是心里有鬼”咽了回去,扬了扬眉,“思思,你先回去吧,此事容本王再想想别的办法。”
思思恭敬行礼,缓缓退下。
卫若眉的心却因孟玄羽刚才那句“我看他……”沉入了谷底。她了解玄羽,他不会认为孟承佑惦记的人就是自己,又吃孟承佑的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