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宇攥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从摇摇欲坠的老宅中走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山间的空气被洗刷得格外清新,带着一股湿润的泥土芬芳。
村口的老樟树,枝叶愈发苍翠。
村民们就那么远远地站着,没有围拢上来,也没有大声喧哗。他们用一种朴素的目光,看着那个从破败祖屋里走出来的、他们村子里飞出的“金凤凰”。
林宇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穿过人群,朝着村子中心的方向走去。
柳莹儿撑着伞,安静地跟在他的身侧,像一道温柔的白色影子。
他的目的地是村里的祠堂。
泥港村的林氏宗祠是整个村子最气派、也是最古老的建筑。
青瓦灰墙,飞檐翘角,门口蹲着两只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石狮子。
它坐落在村子的中轴线上,像一位威严而又慈祥的,守护着整个村落的大家长。
林宇站在祠堂前的青石广场上,仰望着那块悬挂在正门之上,漆色斑驳的“林氏宗祠”牌匾,心中百感交集。
对于一个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庇护的孩子来说,“家族”这两个字,曾经是那么的遥远而又充满了诱惑力。
而这座祠堂,是他童年时代,唯一能模糊地感受到这两个字的地方。
他记得,每逢清明祭祖,或是年节大典,全村所有林姓的男丁,无论老少,都会聚集在这里。
祠堂里,会点上高高的红烛,烧上成捆的檀香,烟雾缭绕中族长会用古老的拗口的方言,宣读着祭文。
那时的他,总是被爷爷牵着手,挤在人群的最后面。
他看着那些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心中充满了羡慕。
他虽然是林家的子孙,却像一棵无根的浮萍。
如今,他回来了,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孩童。
他成了这个家族,数百年来最有权势最耀眼的存在。
他要在这里摆一场宴席。
宴请的是所有看着他长大的曾给予他或多或少善意的乡亲。
这既是一场迟来的对过往的感恩。
“黄伯伯。”林宇转过身,对跟上来的村长黄大海说道。
“哎,小宇,你说。”
“今天中午就在这祠堂里摆流水席。”林宇说道,“全村的老人、孩子、爷们、妇女,有一个算一个都来。费用我全部承担。”
黄大海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被这个决定给惊到了。
在祠堂里摆流水席,宴请全村?
“……这怎么好意思。”黄大海搓着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林宇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我小时候,吃过村里不少叔伯婶娘家的饭。这一顿就当是我还的。”
黄大海点了点头说:“好!好!小宇,你有这份心,你爷爷奶奶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你放心,这事伯伯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
林宇的决定像一滴滚油,滴入了平静的冷水锅,瞬间让整个泥港村都彻底沸腾了起来。
黄大海立刻掏出他那个屏幕有些裂纹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他对着电话那头,用中气十足的嗓门吼道:“老王!你那山味酒席队明天有没有空?有天大的活!……什么?有预定了?推了!全都给我推了!魔都金狮集团的林总,咱们村的小宇,要在家门口摆席!你马上!立刻!把你最好的厨子,最好的家伙事,全都给我拉过来!”
“钱不是问题!”黄大海最后,掷地有声地补上了这句,他知道这才是最有分量的一句话。
效率在“钱不是问题”这五个字面前,被提升到了极致。
不到两个小时,一辆由大型厢式货车改装而成的,车身上喷着“十里八乡山味酒席队”字样的移动厨房,便轰隆隆地开到了泥港村的村口。
车门打开,从上面跳下来十多个穿着统一白色厨师服精神抖擞的汉子。
他们训练有素地,从车上卸下一座座锃亮的大型不锈钢灶台、一摞摞山高的蒸笼、一口口能当浴缸使的大铁锅。
紧接着,活蹦乱跳的土鸡、在水箱里甩着尾巴的肥美溪鱼、大块的、带着印章的五花腩……各种新鲜的食材,如流水般被搬运下来,堆满了祠堂前的空地。
整个泥港村都沉浸在一种如同过年般的狂欢气氛之中。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传到了隔壁的村子。
“听说了吗?林家那小子,要在祠徒摆三十桌!”
“何止啊!我听说请的是县城里最有名的酒席队!”
“乖乖,这得花多少钱啊!”
孩子们是最高兴的。
他们在祠堂前追逐嬉闹,围着那些巨大的锅碗瓢盆,好奇地打量着。
老人们则拄着拐杖,或者由儿孙搀扶着,倚在自家的门口,朝着祠堂的方向,不住地张望。
他们的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
多少年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山村,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过。
整个山村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
正午时分。
祠堂内外整整齐齐地摆开了三十桌。
崭新的红漆木八仙桌,配上了一套套素雅的青瓷碗筷。
桌面上,早已摆好了瓜子、花生、糖果等各色干果。
祠堂的临时厨房里,热火朝天。
三个灶台同时点火,巨大的火焰舔舐着锅底。
切菜声、炒勺碰撞声、师傅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土鸡汤的浓郁鲜香、腊肉炒笋干的独特咸香、清蒸溪鱼的清淡鲜美、梅干菜扣肉的甜糯酱香……各种菜肴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馋得人口水直流。
林宇和柳莹儿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的便装,就站在祠堂的门口,充当起了迎宾的角色。
村民们也都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扶老携幼,喜气洋洋地从村子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小宇!出息了!真是出息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拉着林宇的手,激动地说道。
“三爷爷,您快里面请。”林宇恭敬地将老人扶到首席坐下。
柳莹儿则在一旁,微笑着为每一位前来的老人和妇女引导入座。
她的美丽与亲和,让村民们感到新奇又舒服,不少大婶还拉着她的手,悄悄地问她,是不是真的是电视里的那个大明星。
就在这时,一位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村里最年长的老者,走到林宇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颤巍巍地,对着林宇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宇大惊,连忙上前扶住他:“太爷,您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小宇啊……你爷爷……你爷爷要是能看到今天这个场面,他该有多高兴啊……他……他定会……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啊!”
林宇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的眼眶也瞬间变得温热。
他亲自扶着老人入座。
祠堂内外一片温情脉脉,其乐融融。
然而,就在这片和谐的氛围中,一个尖锐的刻意拔高了嗓门的声音,忽然从人群的后方传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我们家的大侄子,小宇嘛!出息了,当大老板了,怎么回家了,也不跟姑姑说一声啊!还认得姑姑不?”
这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现场温暖的气氛。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