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剑派灭门的消息,终究还是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白羽城周边的修行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宗门,掌门连同门中精锐,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宗门驻地,更是连一滴血迹都找不到,只有满地的狼藉,和一些散落的,被震碎的法器碎片。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有人说,青云剑派是得罪了路过的大妖,被整个吞了。
也有人说,他们是发现了某个上古遗迹,结果触发了禁制,全军覆没。
更有人言之凿凿,说是在当夜,看到了京城方向,有浩然紫气贯通天地,疑有儒家圣人出手,清理门户。
流言传得神乎其神,但没有一个人,会将这件事,和城南那个油腻腻的丁家肉铺,联系在一起。
这些外界的风风雨雨,丁文一概不知,也毫无兴趣。
他最近,正沉迷于自己新获得的能力——御剑飞行。
每日肉铺打烊后,夜深人静之时,他都会踩着那把杀猪刀,晃晃悠悠地飞上白羽城的夜空。
从最初的鸡飞狗跳,到现在的勉强平稳,他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屠神刀典赋予的强大感知力和控制力,让他在熟悉这项新“手艺”时,进步神速。
他喜欢这种感觉。
夜风拂面,万家灯火在脚下流淌,整座城池的轮廓,尽收眼底。这种自由自在,俯瞰众生的视角,让他那颗被油烟和猪下水浸泡已久的心,也变得开阔了几分。
他甚至开发出了一些新业务。
城东的张大户,想给城西的李员外,送一篮子新摘的寿桃,嫌家丁走路太慢。
丁文收了二两银子的“跑腿费”,将篮子往背上一背,踩着屠刀,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不甚优美的弧线,一炷香的工夫,就送到了李府后门。
收到寿桃的李员外,看着那还沾着露水的桃子,再看看气定神闲的丁文,惊为天人。
自此,丁屠夫不仅刀法好,脚程更快的事情,开始在白羽城的富人圈子里,悄悄流传开来。
丁文对此很满意。这可比单纯卖猪肉,赚得多了。
相比于儿子的悠闲自在,丁守诚最近,却有些烦恼。
自从晋升六阶大儒之后,他发现,自己想做个“好人”的成本,变得异常之高。
前几日,巷子里的两户人家,因为宅基地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丁守诚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上前劝架。
他只是清了清嗓子,说了句“二位邻里,还请听老夫一言”。
话音未落,他身上那股内敛不住的六阶大儒气场,只是稍微泄露了一丝。
那两家吵得面红耳赤的汉子,瞬间如遭雷击,浑身一软,当场就跪了。两人涕泪横流,抱着对方的大腿,声泪俱下地忏悔自己的过错,发誓要将自家宅基地,让出一半给对方,场面一度非常感人。
丁守诚站在一旁,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兄友弟恭”,手足无措。
他只是想劝个架,不是想让别人给他下跪啊。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挫败。他空有一身“以德服人”的本事,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和普通人平等“讲道理”的资格。
他的“德”,太重了,别人,承受不起。
这一日,肉铺的生意,有些冷清。
父子二人,一个看书,一个打盹,倒也清闲。
临近中午,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走进了铺子。
那是个女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身穿一袭淡青色的长裙,身段窈窕,面容清丽,只是脸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愁。
她不像城里的居民,身上带着一股山野的清新之气,和一种属于修行者的独特气质,虽然很微弱。
女子走进肉铺,似乎被这里的油腻环境,弄得有些不适,秀眉微蹙。但当她看到柜台后,那个气质儒雅的丁守诚,和门口躺椅上,那个虽然懒散,却莫名让人感到心安的丁文时,眼中的戒备,稍稍放松了一些。
“请问……这里,是丁家肉铺吗?”女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啊,姑娘,买肉吗?”丁文睁开一只眼,打量着她。
姿色不错,可惜,胸前没什么料,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目标:柳青璇。】
【修为:一阶中期。】
【状态:身中“枯木散”之毒,灵力枯竭,生机衰败。】
【绝对弱点:……】
丁文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枯木散?他似乎在某本从镇妖司得来的,关于旁门左道的卷宗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是一种极其阴毒的毒药,出自一个名为“黑木谷”的邪派,专门用来废掉修士的根基。
“我……我不是来买肉的。”柳青璇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听说……听说府上,有……有神物,能解百毒,活死人……”
她显然也是听了之前“丁家神卤”的传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上门来的。
丁文还没说话,柜台后的丁守诚,已经先叹了口气。
“姑娘,你听到的,都是些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我家就是个普通的屠户,哪有什么神物。”丁守诚温和地说道。
柳青璇闻言,眼中那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了下去。她娇躯一晃,险些摔倒。
丁文眼疾手快,从躺椅上探出身,扶了她一把。
入手处,一片冰凉,而且,轻得吓人,仿佛没什么重量。
“姑娘,你没事吧?”
柳青璇被他扶住,一股温热的,带着淡淡烟火气的男子气息,传来。她的脸颊,瞬间飞上一抹红晕,连忙站稳身子,退后一步。
“多……多谢公子。”她低着头,不敢看丁文的眼睛,“是我唐突了,告辞。”
说完,她便失魂落魄地,转身向外走去。
看着她那萧索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背影,丁守诚的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等等。”丁文却叫住了她。
柳青璇脚步一顿,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丁文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案板前,拿起屠刀,“唰唰”几下,从挂着的猪后腿上,剔下了一块最精瘦的肉。
他又从旁边的锅里,舀了一大勺还在温着的,熬制“开水白菜”时剩下的顶-级高汤,将肉片在里面,快速地焯烫了几下。
肉片瞬间卷曲,变成了诱人的白色。
他将肉片和汤,一同盛入一个干净的粗瓷碗里,端到了柳青璇面前。
“看你这样子,估计也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丁文将碗,塞到她手里,“算我请你的。喝完,赶紧回家去吧。天大的事,也得填饱了肚子再说。”
柳青璇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愣住了。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她此生从未闻过的鲜香,钻入她的鼻孔,让她那早已麻木的味蕾,疯狂地分泌着唾液。
她看着碗里那清澈如水的汤,和那几片薄如蝉翼的肉,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神情淡然的年轻人,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温暖了。
自从师门被黑木谷所灭,她带着几个年幼的师弟师妹,东躲西藏,朝不保夕,受尽了世人的白眼与冷漠。今天,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屠夫这里,却得到了一碗,如此珍贵的肉汤。
她不再犹豫,也顾不上什么淑女仪态,端起碗,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汤一入口,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暖而精纯的能量,顺着汤水,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她体内那因为“枯木散”而变得枯寂的经脉,仿佛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开始复苏。那正在不断流逝的生机,竟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虽然无法解毒,但这碗汤,至少,能让她多活几天!
这哪里是普通的肉汤,这分明是灵丹妙药!
柳青璇激动得浑身颤抖,几口便将一碗汤,喝得干干净净,连那几片肉,都小心翼翼地嚼碎,咽了下去。
喝完汤,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有了力气,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
她看着丁文,嘴唇翕动,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了三个字。
“谢谢你。”
说完,她将碗放下,对着丁文和丁守诚,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才转身,快步离去。
丁文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他当然知道那碗汤的效果。那可是用“云丝菌”和十几种灵材熬出来的汤底,虽然大部分精华都被他用来做了“开水白菜”,但剩下的这点汤水,对一个一阶修士来说,也足以吊命了。
他不喜欢麻烦。
但,他更讨厌,有人把麻烦,主动送到他家门口。
那个黑木谷,行事如此霸道,灭人满门。如今,青云剑派倒了,这片区域,出现了一个权力真空。以他们的行事风格,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手,伸到白羽城来。
到时候,势必会打扰到自己卖猪肉,睡午觉,喝肉汤的平静生活。
丁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走到案板前,拿起磨刀石,开始不紧不慢地,打磨着手中的屠刀。
“唰——”
“唰——”
森冷的寒光,在肉铺里,一闪而逝。
丁守诚看着儿子那专注的侧脸,和他手中那把越来越亮的屠刀,若有所思。
他知道,又要有人,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