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寝殿内,最后一盏缠枝莲纹银烛台被轻轻移走,只余墙角那座紫铜仙鹤衔珠灯吐着朦胧光晕。
鹅梨帐中香的清甜与沐浴后的湿润水汽缠绵交织,在重重锦帐间氤氲不散。
卫蓁蓁陷在柔软如云的蚕丝被衾里,杏子红的杭绸寝衣松垮系着,露出半截凝脂般的后颈。
白日赶了三个多时辰的路,又吃了两小碗冰镇冰粉,此刻困意正浓,连羽弦方才替她擦发时的轻声叮嘱,都渐渐融进了梦乡。
羽弦坐在床沿,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见她在锦被里蜷成小小一团,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方才她抱着冰粉碗不肯放,说 “解暑又开胃”,拦都拦不住,这会儿虽看着睡熟,他却总担心寒气伤了她的身子。
贪凉...他无声叹息,伸手将她散在枕上的青丝细细理好。
指尖顺着流畅的脊线轻抚,在触到微凉肌肤时顿了顿。
终究还是俯身靠近,将掌心缓缓贴在她光洁的额间。
感受到温润正常的体温,他紧绷的肩线才稍稍放松。
正要抽身时,她却忽然在梦中呓语,脸颊无意识蹭过他未及撤离的手背。
羽弦眼底漫开笑意。
小心为她掖好被角,又将滑落的避尘纱帐重新拢紧,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向外间。
“把殿内的浴桶和梳妆用具都搬去偏殿,动作轻些,别扰了娘娘歇息。”
羽弦对守在外间的宫女低声吩咐,见宫女们轻手轻脚地入内,便转身往小厨房去。
卫蓁蓁今早提了句 “想吃蟹粉酥”。
那点心最讲究现做现吃,蟹肉得提前拆好,油皮酥皮也得连夜醒着,明日一早才能赶在她起身时端上桌。
小厨房的灯火被他调的明亮,紫檀木案板上渐渐摆开青瓷碗盏,刚取出的蟹腿还凝着霜华。
羽弦执起银镊子对着灯烛细细挑拣,蟹肉在昏光下泛着珍珠般的莹润。
他专注地挑着蟹肉里的细壳,指尖动作娴熟,全然没察觉,翊坤宫寝殿的窗棂,正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开。
夜风裹着一丝凉意溜进殿内,一道黑色身影如猫般落地,脚步轻得没发出半点声响。
那人抬手缓缓扯下蒙面的黑布,动作间带起几缕微乱的发丝。
面罩落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正是林忻。
他的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唇线紧抿,仿佛这一路赶来已耗尽了所有耐心。
当他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内殿,最终定格在拔步床上那抹蜷缩的身影时,眼底瞬间涌起复杂的情愫。
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欣喜,夹杂着心疼与眷恋,让他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一室的安宁。
他缓步挪到床前。
锦被下,卫蓁蓁的侧脸在朦胧月色中若隐若现,鼻尖小巧挺秀,唇角还带着一抹浅浅的弧度,仿佛正沉浸在什么甜美的梦境里。
林忻的指尖轻轻悬在她脸颊上方,微微颤抖着,在空中停留了片刻。
他闭了闭眼,终是忍不住让指尖落下,极轻地抚过她的面颊。
那触感细腻温软,带着睡梦中特有的暖意,与记忆中别无二致,让他心头一颤。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兔子印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刻,积压多日的思念如潮水般翻涌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林忻俯下身,唇瓣轻轻贴上那道印记。
他的动作温柔得如同呵护稀世珍宝,带着虔诚的怜惜。
温热的呼吸拂过卫蓁蓁的手腕,在那静谧的夜里,这个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承载了他所有未能说出口的牵挂。
“唔……”
睡梦中的卫蓁蓁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惊醒,睫毛猛地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昏暗的光线中,一张朝思暮想的俊朗面容近在咫尺,熟悉的药草清香萦绕在鼻尖,让她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脑子瞬间懵了,眼神呆呆地与他对视,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林忻见她醒来,非但没有退开,反而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手臂收拢,将她牢牢圈在身前。
他垂眸凝视着她,眼中深沉的情意几乎要将人溺毙,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落在她耳畔:“蓁宝,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卫蓁蓁整个人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鼻尖触到他衣襟上微凉的夜露气息,这才恍然惊觉——不是梦。
真的是洛清商!
一股混杂着惊喜、担忧与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
“吱呀”一声轻响,殿门被人从外推开。
羽弦端着一碗刚煎好、正冒着袅袅热气的安神药,迈步走了进来。
然而,他刚踏入内殿,目光触及床榻方向的景象时,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手中的药碗剧烈一晃,深褐色的药汁险些泼洒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羽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洛清商,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重逢。
眼前这个一身夜行衣的男人,还是那般单枪匹马就敢独闯的作风——这人胆大包天的性子,当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过这份惊讶并未持续太久。
自从纪夕隐出现在卫蓁蓁身边后,羽弦心中便隐隐有种预感:或许有一天,他们这几个因命运而离散的人,终会以某种方式重新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