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机械地摆动着,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一道道半透明的弧线。姚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车载广播里关于李守兔的报道还在继续:农村奇人李守兔在市公安局高层亲自测试中,展现了不同凡人的特殊技能...据专家分析,这种能力可能与遗传基因有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姚娜心上。
她下意识瞥向副驾驶的李花——对方正蜷缩着身子,像只受惊的兔子。李花粗糙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褪色的衣角,被雨水洇湿的裤脚还在往下滴水,在脚垫上积成一小滩水洼。姚娜注意到李花的嘴唇在微微颤抖,那双常年劳作的手上布满了细小的裂口,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的痕迹。
记忆突然闪回到三小时前的镇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混合着某种腐朽的气息。莲花攥着b超单的手在发抖,纸张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而李花干呕的声响像根刺,一声声扎得姚娜太阳穴突突直跳。当莲花说出姐,恭喜你时,李花浑身一震,踉跄着扶住斑驳的绿色墙砖才没摔倒,她的指甲在墙面上刮出几道白痕。
回村的路上,暮色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像三条纠缠在一起的蛇。李花突然抓住前排座椅,皮革在她手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天下大雨夜里,你和孙壮都出去了,哪儿都找不到人,我害怕就去山上找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在王猎户王长顺的山屋前,被风和雨堵的实在走不动,就在她那避雨,后来雨越来越大,也很冷,我们就...
雨水敲打车窗的声音如同姚娜此刻杂乱的心跳。她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到几乎透明,视线在蜿蜒的山路和副驾驶座的李花之间来回切换。李花双手交叠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景色,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无数条透明的蚯蚓。
妈...不,姐,莲花的声音从后排传来,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姚娜从后视镜看到莲花苍白的脸色,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姚娜感到一阵眩晕,信息爆炸般在脑海中闪现——莲花怀的是远在省城的李守兔的孩子,李花怀了不明身份男人的孩子,而自己竟是莲花的亲姐姐?这个认知让她胃部一阵绞痛。
李花转过头,泪水在她粗糙的脸颊上犁出两道亮痕,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莲花,我不是你妈。我们年龄差不了多少,还和以前一样,外面叫妈,没有外人的时候喊我姐。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车轮碾过水坑,车身剧烈颠簸。姚娜猛踩刹车,越野车在泥泞路边停下,溅起的泥浆拍打在车门上。她转身盯着李花,发现对方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成针尖大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花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泛白:你知道,我嫁给的孙小歪是被迫无奈。而莲花嫁给孙小歪的傻儿子也是无奈。而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她停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现在孙小歪在监狱服刑。没有人的时候,在家里,她就喊我姐。
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姚娜直视李花的腹部,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是...李守兔吗?姚娜真怕又是李守兔的。这个情种的欲望一旦被打开,就关不上了。那一夜她深有体会。不知道被李守兔索取了多少次。直到自己精疲力尽。
真的不是!李花猛地抓住姚娜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在姚娜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真的是王猎户。如果不信,一会回到家,我还把他那天给我披的衣服压在门后的箱子里,我也一直没给他还回去!怕他再对我有想法。她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姚娜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李花的眼神飘向雨幕中的山林,那里的树木在风中摇摆,像一群扭曲的鬼影:是...真的是老猎户王长顺。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骗你们。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真的是?我以为你刚才乱编的。莲花的声音劈了叉,她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他都六十多了!
虽然他六十多了,你看看他的身体,整天在野外活动,比拴柱他们的身体都结实。李花一边说一边回忆,眼神变得恍惚,要不是上次摔折了腿,他会更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腹部,那晚王长顺见到自己像是见到了猎物,那疯狂让她现在也不能忘。她的声音颤抖,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和羞耻。
姚娜注意到李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想起村里人对王猎户的描述——那个独居在山上的老人,据说年轻时能徒手制服野猪。她的胃部再次绞痛起来。
后来山坡滑坡,也是他指挥乡亲们救出的莲花和李守兔。李花补充道,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必须瞒住村里人。莲花突然说,声音坚定得让自己都惊讶,尤其是李花怀孕的事。姚娜补充了一句。她的目光扫过两个女人,在昏暗的车内显得异常锐利。
可肚子...李花无助地摸着腹部,那里还看不出明显的隆起,但她知道时间不等人。
姚娜发动车子调转方向,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我在县医院有熟人,可以安排你去。等生产后...她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不行!李花抓住前座椅背,布料在她手下皱成一团,现在还看不出来,如果显怀,我就去城里,说是探望孙小歪。不能住院。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决绝的光芒。车内陷入沉默,只有雨刷器规律的摆动声和引擎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
莲花说得对。姚娜最终叹气,声音里带着疲惫,先瞒过村里人,生下孩子再决定。但必须统一口径。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确保她们理解事情的严重性。
车子驶回凹山村时,雨势渐小。三个女人在暮色中低声商议,天边微光照亮她们疲惫却坚定的脸。远处村口的歪脖子树在风中摇曳,投下诡异的影子。
那晚在李花家,三个女人围坐在炕上。煤油灯的光线在她们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姚娜写着计划,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李花和莲花生产期相差一个月。最好的结果就是莲花提前,到时候抱个双胞胎。咋样?姚娜抬起头,灯光在她的眼镜片上反射出两个小光点。
莲花点头,她的手指绞着衣角:我同意,就当是我的孩子。李花姐,你同意吗?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恳求的意味。
李花沉默了很久,煤油灯的火焰在她眼中跳动: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我也能和孩子天天在一起。她的手掌轻轻覆在腹部,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只蝴蝶,可是这出生证...
姚娜推了推眼镜:这我来想办法。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权威感,我在卫生系统有熟人,可以操作。
可孙壮...李花忧心道,目光飘向窗外。院子里,孙壮正在笨拙地喂鸡,他的动作迟缓而认真。
只要我们不乱叫,他不知道。莲花轻声说,她的目光追随着窗外的孙壮,李花姐,你如果想孩子,就在肚子里默念。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小孩。
姚娜看着这对名义上的母女,在困难面前如此强大,即使以后生活有些错位,困难将她们紧紧相连。煤油灯的光线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三个影子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看到李花出去打水,姚娜压低声音问莲花:...姚娜犹豫道,手指无意识地转动钢笔,李花知道你怀李守兔的孩子吗?
莲花摇头,她的长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神闪烁不定。
姚娜胸口刺痛。某种超越个人的情感在心中升起,像潮水一样漫过她的理智:明天你带孙壮去城里,我帮你们做个亲子鉴定。带上你们村里的栓主。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我已经把李守兔住院的血液储存了一点。你带孙壮去,最后用李守兔的血验证。到时候就万无一失了。
莲花突然哭出声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两双手在炕桌上紧紧相握,姚娜能感觉到莲花手心的冷汗和轻微的颤抖。窗外,残月从云层中露出,冷冷俯视这个藏着太多秘密的山村,给一切镀上一层诡异的银光。
一夜,姚娜都睡不着。木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屋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次日清晨,姚娜站在院子里打电话,晨雾笼罩着她的身影,像一层轻纱。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她皱着眉头应答。
晨雾中,她看到孙壮拎着菜篮走来——而不是李守兔,那个此刻远在两百公里外的男人。孙壮的步伐笨拙但稳健,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
姚领导,孙壮憨笑着递过菜篮,里面装着还带着露水的蔬菜,俺煮了姜汤,给莲花补身子。他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任何心机。
姚娜接过菜篮,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智力障碍的男人,竟是维系这个畸形家庭的关键。她注意到孙壮的手上满是老茧,指甲缝里还有泥土,显然是一大早就去菜园里忙碌了。
吃饭后,姚娜带着莲花、孙壮和栓住前往城里。莲花穿着最体面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她的手指一直在绞着衣角。孙壮好奇地东张西望,不时发出惊叹声。栓住沉默地跟在后面,像一道影子。
别怕,莲花低语,声音只有姚娜能听见,我都安排好了。孙壮那边我也会应付。她的眼神坚定,但姚娜能感觉到她微微发抖的手。
李花紧紧抱住莲花,泪水打湿了妹妹的肩膀。姚娜站在一旁,感到自己既是局外人,又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她注意到李花的拥抱异常用力,指节都泛白了,仿佛要把莲花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车子驶离时,姚娜从后视镜看到李花站在村口,身影渐小却挺直如松。晨光中,李花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棵倔强生长在贫瘠土地上的树。她不知道这个故事将如何继续,但确定一点——无论未来多艰难,她都不会让这两个女人独自面对。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她们是彼此的救赎,是暗夜中微弱却坚定的光。
车子转过山坳,村口的李花终于看不见了。姚娜深吸一口气,握紧方向盘。前方的山路蜿蜒曲折,就像她们即将面对的未来。但她知道,只要三人同心,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泥泞的路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其实,姚娜不知道,这一夜,远在城市的李守兔也经历了诱惑。如果姚娜知道,会崩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