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特设局档案室的灯还亮着。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走廊尽头的应急灯泛着幽绿的光,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
马微微站在档案柜前,手里抱着一叠泛黄的卷宗,指尖微微发白。
她不敢抬头看晏玖的眼睛,只是低声说:“水寨那天……不是围剿失败。”
空气仿佛被抽走了一瞬。
晏玖站在原地,黑檀木棺静静地立在她身后,棺面映着冷白的日光灯,像一面照不出影子的镜。
“是陷阱。”马微微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是自语,“十七名执法者,一个都没逃出来。他们不是战死的——是被献祭了。”
晏玖的睫毛颤了一下。
“玄门边境三十六镇守之一的水寨,表面是驱邪清煞的据点,实则是‘逆门会’埋了二十年的饵。你师兄……他是唯一提前察觉异常的人。但他没有上报,而是独自潜入核心区,试图截断仪式。”
她顿了顿,喉头滚动,“可他在最后时刻传回一段残讯,只有八个字:‘门开了,别让玖来。’”
晏玖的手指猛地掐进掌心。
她想起梦里那个背影——站在废墟中央,披着染血的玄袍,风吹不动他的衣角,仿佛他已经与那片死地融为一体。
她无数次想喊他,却发不出声;想追上去,脚下却是深渊。
每一次轮回结束,画面总会定格在他转身的前一秒,仿佛只要她再快一点,就能看清他的脸。
可她从未成功。
“为什么封存?”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不容回避。
“S级档案,需局长亲批才能重启。”马微微把卷宗递过去,“但……郎局从没同意过任何人查阅。这四年,所有申请都被驳回。包括你之前提交的七次。”
晏玖接过卷宗,指尖触到纸页的刹那,一股阴寒顺着指缝爬上来,像是有人在背后吹气。
她翻开第一页,照片上是一片焦土,残垣断壁间挂着黑色长条状物——那是人皮风铃,在风中轻轻相撞,发出不属于人间的呜咽。
她的视线落在角落一张模糊抓拍上。
穿青灰长衫的男人跪在祭坛中央,双手被铁链贯穿,头顶悬着一面古镜。
而镜中倒影,竟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只竖瞳裂开的金色异眼。
和郎宗壹的右眼,一模一样。
她猛然合上卷宗,心跳如擂。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郎宗壹走了进来,肩上还披着夜露未干的风衣。
他目光扫过晏玖手中的档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放下。”他说。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晏玖没动。
“我说,放下。”他走近几步,伸手要去拿卷宗。
两人手指擦过,冰冷对冰冷。
“我想重启S-07案。”晏玖直视着他,“我要带人进去,查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郎宗壹冷笑一声,转身坐回办公桌后,拿起签字笔,在文件上刷刷写下几个字,随即重重划掉她的申请表。
“不可能。”
“为什么?!”她声音陡然拔高,“我师兄明明还有线索!他留下的讯息你也看过!你知道那晚有问题——”
“我知道的比你多。”他打断她,笔尖顿在纸上,墨迹晕开成一朵乌云,“所以我才不准你去。”
“那你告诉我!”晏玖逼近一步,“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能回头!告诉我那双眼睛是谁的!告诉我——你每晚梦见的世界尽头,是不是也站着一个不肯转身的人!”
房间骤然安静。
郎宗壹的手紧紧攥着笔,指节发青,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它捏碎。
他的右眼在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金褐色,像是有东西在瞳孔深处缓缓转动。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以为我不想去?我每天睁开眼,都看见他们在烧。十七具尸体挂在祭柱上,火是从内脏开始烧的……他们的嘴张着,却没有惨叫,因为他们早在点燃之前,就被抽走了魂。”
他抬眼盯住她,“而你师兄,是最后一个熄灭心跳的。仪器显示,他坚持了整整四十三分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清醒地看着所有人死去,看着仪式完成,看着门……彻底打开。”
晏玖呼吸一滞。
“我不是阻止你查案。”他声音低下去,近乎呢喃,“我是阻止你变成下一个祭品。”
“那就让我带队。”她再次开口,嗓音已不再颤抖,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我有系统,我能预知死亡,我能避开陷阱。我不是无准备地送死。”
郎宗壹猛地抬头,“你去做献祭品吗?!”
一句话砸下来,像刀劈进骨。
晏玖怔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郎宗壹——不再是那个冷静克制的局长,而是一个被记忆反复凌迟的幸存者。
他的眼底布满血丝,额角青筋跳动,仿佛只要她再说一个字,他就会失控。
可她不能退。
她慢慢挺直脊背,黑檀木棺无声滑至脚边,棺盖微启一道缝隙,隐约可见内部刻满镇魂符文。
“如果真是命定的祭,”她说,声音轻得像风,“那我也该知道,是谁定了这个命。”郎宗壹的笔尖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申请表上洇开成一个漆黑的小洞。
他盯着晏玖,目光如刀锋刮过铁石,可那只握着笔的手,却忽然微微一偏——
“咚。”
笔尾轻轻敲在晏玖的额角,一声闷响,像童年里无数次重复过的动作。
她猛地一怔。
那力道极轻,甚至称得上笨拙,像是成年人试图模仿记忆中某个早已生疏的温柔仪式。
可就是这毫无预兆的一击,让紧绷到极致的空气骤然裂开一道细缝。
冷厉、肃杀、步步紧逼的情绪潮水般退去一寸,留下的是某种更原始、更隐秘的东西,在寂静中悄然浮起。
晏玖的眼睫颤了颤。
她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暴雨夜逃出宗门废墟,浑身是血地倒在山门前。
是郎宗壹背着她走了十里山路,途中她昏睡时说梦话喊“师兄”,他便用这支旧钢笔,一下下点她的额头,低声骂:“吵死了,闭嘴睡觉。”
那时他还未接任局长,右眼也还未被染上异色。
而现在,四目相对,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刃,可指节上的青筋不知何时松了几分,唇线微颤,仿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方才做了什么。
“你……”晏玖嗓音微哑,“你还记得这个?”
“不记得。”他立刻收回手,把笔重重拍在桌上,像是要掩盖什么失态,“只是习惯性教训不懂规矩的下属。”
可谎言太拙劣。
晏玖没再追问,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那里原本因愤怒而掐出的月牙形伤口,此刻竟隐隐发烫。
系统在震动,低语般响起:【警告:情绪波动触发预知阈值,即将强制推送死亡画面。】
她猛地闭眼。
碎片袭来——
深海之下,青铜巨门缓缓开启,鲛人抱着断裂的祭器沉入渊底;
郎宗壹站在火场中央,右眼流出金色血液,手中攥着半块刻有“晏”字的玉佩;
而她自己,跪在一片白骨之上,指尖沾满鲜血,正将某人剜出的心脏放进黑檀木棺……
“晏玖!”
一声低喝将她拉回现实。
她睁开眼,呼吸急促,额前冷汗涔涔。
郎宗壹已站起身,眉头紧锁,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但她笑了。
嘴角扬起的弧度冰冷而危险,眸光流转间,杀意重现。
“既然你不肯重启档案,那就让我自己挖。”她缓缓抬手,指尖凝聚一缕幽蓝阴气,直指虚空,“搜魂术虽犯禁,但对付一条叛逃的鲛人,还不至于惊动天地律令。只要把他抓回来,我不信问不出‘逆门会’的藏身之地。”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带血。
“我要让他知道,谁碰我师兄一根手指,就得拿命来填。”
空气再度凝滞。
马微微吓得后退一步,几乎抱不住怀里的卷宗。
而郎宗壹脸色骤沉,刚要开口制止,晏玖却已转身走向门口,黑檀木棺如影随形滑行在她脚边,棺盖缝隙中符文闪烁,似有低语从中渗出。
就在推门而出的刹那,她顿了顿,侧脸映着走廊幽绿的应急灯,笑意浅淡,却不达眼底。
“放心,局长大人。”
“我还想活着查完真相——所以这次,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