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里再出来,便是已经伺候柳老夫人睡下了,此瞧着天上阴云密布,竟是要变脸儿下雨了。
“表姑娘走了吗?”
姚嬷嬷将托盘递给一侧的仆子,又去问了一句守门儿的丫头。
那丫头微微垂头:“未有见表姑娘出来,方说疏影姑娘进来送晚食了,表姑娘也没用,又撤下去了。”
姚嬷嬷微微颔首吩咐了一句,让丫鬟下去送一份儿热汤过来,她欲亲自送去晏观音那儿。
佛堂内,褪白正将晏观音落下的纸笔砚台收拾起来,便听的外头一阵儿脚步声儿。
看门儿上倒映着的影子,晏观音冲着梅梢挑了挑眉,梅梢会意,起身前去迎接。
“这么晚了,有劳嬷嬷惦念着我们姑娘了。”
姚嬷嬷轻笑:“这也是老夫人惦念,听说姑娘没用晚饭。”
看她手里托着的漆盘,梅梢忙得笑着接下,姚嬷嬷入了内堂,见晏观音还在桌案前跪坐着,不过是一旁叠放着抄录的佛经。
“嬷嬷过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有一物要交给嬷嬷。”
晏观音说着话,一侧的褪白起身,便从袖见掏出一精致的荷包,塞进姚嬷嬷的手里。
姚嬷嬷稍诧异,却下意识的接过荷包,那布袋的口子微微的敞着,她的指尖触到一片微凉,一时心下沉了沉,她抬头看见晏观音冲她笑了笑:“嬷嬷是多年的老人了,在我心里,可是一直只当你是我家里的长辈,一点点心意,若是能帮到嬷嬷,也算功德。”
闻言,姚嬷嬷的身子一僵,脸色瞬间褪下去血色。
晏观音揉了揉手腕儿起身:“嬷嬷,我在柳家多年,比起我,无论如何,至少比那些威胁你的人要安心一些罢。”
“姑娘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去老夫人前儿告发。”
手心里生了黏津津的汗,姚嬷嬷想将荷包扔掉,却又松不开手。
“当然是因为,我另有所图,想来这些东西足够帮你家里解决困境,也刚好你不受那些人的胁迫。”
晏观音笑盈盈的说着,姚嬷嬷攥紧了手:“姑娘,想让我做什么。”
“嬷嬷曾说过,会有人被拖死,今日一想除了我,嬷嬷也是罢。”
晏观音忽的提起往日旧话,姚嬷嬷一时需要,便又听着道:“我要你明日在堂上,先顺从晏殊,告发柳望,等我拿了证据出来,你的实情自可吐。”
姚嬷嬷微怔一瞬间,后反应过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咬紧牙关:“好,姑娘放心,老奴自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晏观音微微颔首,让梅梢递上一份儿文书,姚嬷嬷接过,只见上头签着晏海的名字,她忍不住捏着这和离书。
“拿给外祖母看看吧,好让她心里有个慰藉。”
晏观音这样儿说,姚嬷嬷就落了泪,匆匆的用袖子抹过了脸,便转身儿出去了。
次日,天未破晓,巷陌间还浸着昨夜雨后的清凉,晏观音是丑时从佛堂里回了春云院的,后回了房里也不过是睡了一个多时辰。
这起身梳洗,梅梢紧跟在一旁。
从府里出来,临走到了侧门儿上,已见柳望等着了,柳望是昨日一夜未眠,眼下还泛着青黑,她抿了抿唇:“怎么不早些?”
“急什么?再早一些,这怕是县衙不上人。”
晏观音微微敛眸,她的目光落在柳望的身上,见其今日甚是素净,只是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的罗裙,外头罩着一月绯色的菱纹比甲。
“母亲着急,那就此起身罢。”
晏观音的声音带着未散的倦意,她昨日熬了太久,略一摆手,她自要登车上去,柳望却是没另乘,亦入了晏观音所在的马车。
见就望钻进来,褪白脸色微滞,抬头去看晏观音,晏观音神色平平并无不悦之色,轻轻抬手,理了理袖口处下来的褶皱,淡淡道:“届时,母亲只需要哭自己委屈,少说些话。”
“我自然知道。”
柳望语气冷冷的,昨日柳老夫人和她说了许多,大多都是让她多听少言。
马车轱辘碾过巷子的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地面儿上或有凹处,便续着浅洼,车马碾过带起一大片的水花。
一路往着北走,等到了县衙,辰时刚过卯时,三间四柱式朱红大门巍峨矗立,大门正上方悬黑底金字匾额,书为【南阳县正堂】
余下的门前两尊石狮子亦怒目圆睁,不觉透着威严。
门儿上早有侯着的差役,引着她们进了大堂侧的偏厅等候。
柳望脚步有些虚浮,一时紧跟在晏观音的身侧,这厅内陈设简陋,只摆着几张陈旧的木椅桌案。
柳望人稳不下来,焦虑的在厅里来回渡步。
晏观音暼了一眼,案几上放着一壶,她的手指轻轻贴在茶壶壁上,无半点儿温意。
看晏观音这幅悠然自得的模样,柳望憋了一肚子火儿,奈何身在县衙不敢发作罢了,好是不多时,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儿,不由追着声儿出去,转进了正堂,待看清楚来了时,一时脸上神色大变。
晏观音亦随着柳望进了正堂,又追寻其有些僵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裴氏一身素色,她的身前正是晏家如今的“当家人”晏殊,后头跟着的是晏鲤,再后的亲眷和几个老者,晏观音多年未见,实已经不甚辨认的了。
晏殊高冠玉束,身上穿着一件宝蓝缎面长袍,腰间系着玉带,他的长相和晏海并无相似,那一双三角眼压着瞳孔,脸上一平下来,便有些阴郁感。
他的目光像是极不经意的落在了柳氏身上时,他张口:“亦有故人,多年不见了,某可真是没有想到,咱们还有一日再见。”
柳望忍不住往后退了退,面前的晏殊,脸上堆着一团儿假笑,她亦窥视到其眼底暗藏着贪婪与阴鸷。
“你倒是挺有胆子的,今儿个也敢站在这公堂之上。”
晏鲤鼻间轻嗤一声儿,她目光一闪,就瞧见了晏观音:“抚光,你也非无知懵懂的幼子,如今你竟帮这娼妇同家里作对?你若就此回头,我就当你是受人蛊惑一时的糊涂,你此后还是咱们晏家的好女儿。”
晏鲤一开口便满是戾气,柳望咬紧了牙关,晏观音轻轻的笑了笑:“既然已经到了公堂之上,何等冤屈都交上县令,我相信县令定然会明察秋毫。”
晏鲤不屑:“你就是个嘴厉害的,有什么好查的,你母亲当初私逃在外,与人私通生下孽种,谁人不知,如今还将那孽种带回南阳,真是不知廉耻。”
“有本事,你们就将那两个奸生子带过来,在这公堂上咱们当面儿对峙。”
晏鲤磨了磨牙,恨不得此刻就上前撕了柳望,柳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击道:“你…你这都是污蔑,有本事拿出证据来,你凭什么说我私通,空口白牙就要抹我的清白,今日你若拿不出证据,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公堂之上,到时候你就是杀人凶手。”
话毕,晏观音有些惊讶的抬了抬眉毛,没想到柳望口舌倒是习了功夫了,可见柳老夫人苦心没有白费。
“公堂之上不可喧哗。”
身后插入一番厉呵之声儿,众人神色一凛,皆回头看过去,便以衣裳发冠,识出为首之人该是南阳的县太爷。
其身后还跟着一年轻男人。
晏观音这倒是知道几分,这为首的是县太爷,其姓秦,单名一个添字,如今年届四十有五,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微须,身着石青色官袍,如此疾步而来,目光从一众人的脸上扫过,略抬手,便有差役将各人遣开站好了。
至于一侧跟着的县丞则是姓朱,单名一个亦字,听说读书不过,虽屡次不中,可却以一手好字有些名气,所这位的县丞,乃是多靠捐来的。
微垂头而立,柳望挨着晏观音,晏观音试着柳望冰凉的手掌,默不作声的为其挡了挡晏殊等人的视线。
晏观音往上看过去,见其头戴素金顶戴,手里握着卷案,微抬起来的胳膊,展露出已有些磨损住口,略沉吟片刻,他放下手里的卷案,帽檐下一双眼睛深邃如潭,看人时不怒自威,审慎的眼神落在了晏殊的身上。
“既然如是你要控告,你且说吧。”
闻言,下首的晏殊眸中划过一丝戾色,他双手作揖,立刻上前一步,忙道:“上官,草民等恳请上官大人为晏家做主!那诉状您也看过了,我无别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柳氏勾结外男,生下奸生子,如此奇耻大辱,实在羞煞我晏家的门楣。”
“还有这晏观音虽为我侄女,我也多次劝解她,哪知她是已经彻底没了良知,被这柳氏蛊惑,竟包庇其母柳的私通和生奸生子之罪。”
他的神色逐渐的哀戚,继续道:“求大人做主,惩治这柳氏。”
秦添转头又看向晏观音:“他的控告你们可认?”
“自然不认。”晏观音的语气温和:“求您明鉴,与人私通且生下奸生子,这样儿的事儿空口无凭,如何也要拿出实质的证据来。”
秦添微颔首,随即他手边儿的朱亦已经起身,高声道:“如今,晏殊你可呈你们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