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这栋位于老城区的公寓,是周倩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房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楼道狭窄昏暗,墙皮有些剥落,但胜在租金便宜,离她上班的公司也近。她住在四楼,也是最顶层。搬来的第一天,她就觉得这房子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过于安静、甚至有些压抑的感觉。
直到住进来的第三个晚上,她才找到了那“不对劲”的源头。
那晚她加班回来,洗完澡躺在床上刷手机,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万籁俱寂,整栋楼似乎都陷入了沉睡。就在她准备关灯睡觉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声音很轻,很模糊,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周倩瞬间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似乎来自墙壁。不是隔壁,也不是楼上楼下,就是她卧室的这面承重墙。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两个人的声音,一个稍微低沉些,一个略显尖锐,语速很快,像是在……争吵?
谁大半夜的在墙里吵架?周倩觉得荒谬,又有点发毛。她拍了拍墙壁,老旧的墙体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墙内的争吵声,在她拍墙的瞬间,戛然而止。
是幻听吧?太累了?她安慰自己,强迫自己睡去。
但接下来的几晚,只要一到深夜,周遭彻底安静下来,那墙内的争吵声就会准时出现。总是在凌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持续大概十几分钟,然后消失。内容依旧模糊,但那种激烈的、充满负面情绪的语气却清晰可辨。
周倩开始害怕了。她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检查了墙壁,没有裂缝,没有孔洞。她甚至去敲了邻居的门,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妻,早睡早起,表示从未在半夜听到过任何声音。楼上楼下也问过了,结果一样。
声音,似乎只存在于她那面墙里,只针对她一个人。
她向房东反映,房东是个中年男人,在电话里打着哈哈:“小周啊,老房子嘛,难免有点水管回声或者风声,你别自己吓自己。要不,我给你便宜五十块房租?”
周倩无奈,只能作罢。但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
她开始失眠,害怕深夜的到来。那面原本普通的墙壁,在她眼中变得诡异而充满威胁。她买了耳塞,但奇怪的是,那争吵声似乎能穿透物理的隔阂,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感觉那争吵的内容,似乎在慢慢变得清晰。
起初只是无意义的音节和激动的语调。后来,她偶尔能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
“……不行……”
“……必须……”
“……孩子……”
孩子?周倩的心猛地一沉。
她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这栋楼的历史,在本地论坛发帖询问。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极其冷门的、几乎废弃的城市建设历史论坛里,她找到了一条很多年前的帖子,提到了她住的这栋楼。
发帖人声称,这栋楼在建造初期,似乎出过事故。有个负责墙体浇筑的工人,因为某种原因(有人说是工资纠纷,有人说是操作失误),和他的工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就在四楼的一个单元里。争吵中,情绪失控的工人失足……或者说,是被推入了尚未完全凝固的水泥承重墙柱的浇筑模板内!等被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为了不影响工程进度和楼盘声誉,这件事被压了下来,那个工人就这么被永远地封在了墙里。而那个单元,就是她现在住的这一户!
帖子年代久远,细节模糊,更像是都市传说,但周倩看完,浑身冰凉。
墙里的……是两个男人的亡魂?因为未尽的争吵和枉死的怨念,所以夜夜重复着那场致命的冲突?“孩子”……难道是那个工人还有家人?
这个猜想让她不寒而栗。
从那天起,她不仅害怕那声音,更对那面墙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她不敢再靠近那面墙,睡觉也尽量背对着它。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墙内的声音,似乎因为她的“知晓”而变得更加“活跃”。
争吵声出现的时间开始延长,有时甚至会持续半个小时。而且,她听得越来越清楚。
“……凭什么赖账!”
“……是你自己不小心!”
“……我家娃还等着钱上学!”
“……活该!穷鬼!”
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对话片段,如同冰冷的锥子,一下下凿击着周倩的神经。她仿佛能看到两个扭曲的人影,在冰冷的、坚硬的水泥墙体中,永恒地撕扯、咆哮。
她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她试图用音乐、白噪音掩盖,但毫无用处。那声音如同附骨之疽。
直到昨天晚上,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晚的争吵声格外激烈,持续时间也特别长。周倩蜷缩在床的另一头,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争吵声在达到一个高潮后,突然停止了。
死一样的寂静降临。
周倩等了几分钟,确认没有声音了,才敢慢慢拉下被子,喘了口气。
然而,就在她精神稍微放松的刹那——
一个极其清晰、无比贴近、仿佛就贴在她耳边,甚至……像是从她枕着的墙壁内部直接传出来的声音,猛地响起!
那是一个男人沙哑、绝望、带着无尽怨恨的嘶吼:
“放——我——出——去——!”
“咚!”
伴随着这声嘶吼,周倩清晰地感觉到,她头靠着的墙壁内部,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大的撞击声!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墙里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撞了一下!
墙壁表面的灰尘,都被震得簌簌落下。
周倩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第二天,周倩就发起了高烧,胡言乱语。朋友来看她,发现她状态不对,强行把她送去了医院,并帮她办理了退租。
病好之后,周倩再也没敢回那个房子,甚至连那条街都绕着走。
后来听说,那间公寓又租出去过几次,但租客都住不长,最快的只住了一晚就搬走了,理由是——“隔音太差,晚上总听到奇怪的声音”。
只有周倩知道,那不是隔音差。
那是被水泥和砖石封印的绝望与怨恨,在每一个深夜里,固执地、一遍遍地,试图冲破束缚,向活人的世界,发出它们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控诉。
那面墙,吃掉了声音,也吃掉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的声音,正努力地想从墙里……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