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村嵌在连绵青山的褶皱里,常年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白雾缠着,像块浸了水的旧绸缎,把村子里的一切都捂得密不透风。村子里的老建筑大多黑黢黢的,墙缝里钻出的野草疯长,把光阴都腌出了一股腐朽的味儿。在这片被白雾和光阴共同腌渍的土地里,最扎人的传说,是关于“外婆衣柜”的禁忌——半夜若听见衣柜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千万别开门,尤其是村东头独居老人的衣柜。
小婉是在一个秋意刺骨的午后回到雾锁村的。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外婆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有时连人都认不清,只对着墙角的旧衣柜喃喃自语。小婉挂了电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对雾锁村的记忆本就稀薄,只残留着童年时外婆家那间堂屋的昏暗,和墙角那个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雕花木衣柜。
车停在村口那棵据说活了百年的老樟树下,小婉踩着没过脚踝的野草往外婆家走。推开那扇油漆剥落的木门,院子里的杂草几乎要把石磨都吞了。堂屋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一股旧木头和草药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外婆坐在摇椅上,背对着她,枯瘦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扶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墙角的雕花衣柜。
“外婆。”小婉轻声唤道。
外婆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泛起一丝极深的恐惧。她抬起手,不是指向小婉,而是死死钉在那只衣柜上:“你看……里头住着个爱哭的姑娘……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小婉顺着她的手望去,那衣柜确实老得不成样子,木质纹理里像是渗着百年的黑泥,柜门上的雕花模糊得只剩一团黑影,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里面眨动。她只当是外婆年老糊涂,笑着安抚:“外婆,您又胡思乱想了,那就是个旧衣柜。”
可外婆却像没听见似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句话,声音里的恐惧越来越尖锐,刺得小婉心里发毛。
接下来的日子,小婉把外婆照顾得无微不至,可那只衣柜的阴影始终盘踞在堂屋的角落。外婆几乎每天都会对着衣柜念叨,有时深夜里会突然坐起,对着衣柜方向喃喃自语,语气亲昵又诡异,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小婉起初只当是老人的怪癖,直到那个深夜,她被一阵细若游丝的哭声惊醒。
那哭声很压抑,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啜泣,时断时续,却精准地钻进她的耳膜。小婉瞬间惊醒,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仔细分辨声音的来源——竟然是从那只雕花衣柜里传出来的!
她吓得猛地拉过被子蒙住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那哭声却像有了生命,一点点地靠近,从衣柜的方向,缓缓地、缓缓地滑到了她的床边。最后,那声音竟直接贴在了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一股腐朽的花香,熏得她几欲作呕。小婉死死闭着眼睛,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哭声才终于消失。
第二天一早,小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蹦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到衣柜前。她惊恐地发现,衣柜的门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颤抖着手指,透过那道缝隙向里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衣柜深处,挂着一件从未见过的红色嫁衣。那嫁衣绣工繁复,凤凰纹样栩栩如生,颜色红得近乎妖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层诡异的光泽。那款式,分明是外婆年轻时流行的样式。
“别动它!”
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小婉吓得浑身一哆嗦。外婆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眼神里的恐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那是给衣柜里的姑娘准备的……”外婆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不能动它……”
在小婉的再三追问下,外婆终于颤巍巍地说出了三十年前的往事。
三十年前,雾锁村有个叫秀兰的姑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她定了亲,婚期就定在三月初三。可就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秀兰却突然失踪了。全村人举着火把找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只在村外乱葬岗的矮树丛里,找到了她的一只绣着并蒂莲的绣花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秀兰就像被一阵风卷走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从那天起,外婆的这只雕花衣柜就开始闹起了怪事。有时是深夜里的女人哭声,有时是柜门自己“吱呀”开合的声响。外婆说,她总觉得秀兰还在,还在衣柜里等着,等着穿上那件红嫁衣,完成她没来得及举行的婚礼。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秀兰,困在出嫁前的那个夜晚,守着这个衣柜,等她的新郎来接她。
小婉听得脊背发凉,可事情的恐怖程度,远不止于此。
又一个深夜,小婉再次被哭声惊醒。这一次,哭声不是来自衣柜,而是从她的床边传来。她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看到自己的被子上,竟然平铺着那件红色的嫁衣!嫁衣的形状鼓鼓囊囊,像是有个人正穿着它,就躺在她的身边!
更恐怖的是,那嫁衣的袖子微微抬起,一只苍白的手从袖口中伸了出来,缓缓地、缓缓地朝她招着。
小婉尖叫着滚下床,连滚带爬地冲到衣柜前。只见衣柜门大敞着,里面挂满了一模一样的红色嫁衣,一件挨着一件,密密麻麻,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片蠕动的红色尸海。而在那衣柜的最深处,透过层层叠叠的嫁衣,她看到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惨白的脸,眉眼精致,却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更让小婉魂飞魄散的是,那张脸,竟然和她自己的脸,一模一样!
“来啊……”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那声音熟悉又陌生,像是她自己的声音,却又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就等你了……”
小婉疯了似的跑出房间,找到外婆,语无伦次地讲述着自己看到的一切。外婆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衣柜,喃喃道:“晚了……晚了……一旦被她选中,就逃不掉了……”
从那天起,那件红嫁衣就挂在了小婉的床头上。它不再是被动地等待,而是开始主动地诱惑。小婉发现,自己竟然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走到衣柜前,目光痴迷地停留在那些红嫁衣上。她甚至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试穿那件属于“她”的嫁衣,想要完成那场未竟的婚礼。
夜晚,她总能听到走廊里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像是有无数人在行走,木屐声、脚步声、低语声交织在一起,正朝着她的房间,缓缓逼近。她知道,那是来参加婚礼的“宾客”,是来见证她穿上红嫁衣,成为秀兰替身的“送亲队伍”。
雾锁村的雾越来越浓了,那座老旧的堂屋在雾中若隐若现,雕花衣柜的门大敞着,里面的红嫁衣在雾气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跳一支诡异的招魂舞。而小婉,站在镜子前,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正缓缓浮现出和衣柜深处那张脸一样的、诡异的微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那件放在床头的红嫁衣,指尖传来的丝绸触感,冰冷而滑腻,却又带着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雾锁村的禁忌,外婆的衣柜,还有那三十年前失踪的新娘,都将在这个被雾气吞噬的夜晚,将她彻底拖入那场跨越了生死的、诡异的婚礼。而那件红嫁衣,终会找到它的新主人,让这场迟到了三十年的婚礼,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彻底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