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研究深化推进,首要任务是建立标准化稳定培养体系、拓宽培养基变量测试,我们还需要完整的生命周期数据、不同基质下的分解动力学曲线、环境适应性测试全面深化:温度梯度、光照、渗透压……所有潜在影响因子,系统测试,数据建模!”
小梅里的指令清晰、高效、逻辑严密,充满了紧迫感。
“同时,”她的小眉头习惯性地又蹙了起来,带着对效率的本能追求,“优化你们的记录和分析框架;剔除冗余描述,突出核心指标与关联性。我需要即时抓住关键信息流。”
两位男学者此刻也终于从震惊中勉强回神,听到这熟悉的、高效到令人紧张的指令风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得更直了,敬畏地点头:“是!梅里教授!”
卡塔林用力点头:“明白,立刻执行!”
困扰教令院多年的污染处理难题,曙光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小梅里完全沉浸于学术指令、暂时忘却了躯壳带来的桎梏时——
“咕噜噜……”
一声清晰而绵长的肠鸣音,猝不及防地从她的小肚子里传了出来。
声音在瞬间陷入安静、只剩下小梅里清晰指令声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空旷的回响。
“……”
指令声戛然而止。
小梅里那因学术专注而焕发光彩的小脸,瞬间凝固。
她撑在床沿的小手猛地收拢,指尖深深陷入被单,身体也明显僵直了一瞬。
刚才还闪烁着睿智光芒、条理清晰的大眼睛,此刻飞快地垂下,拼命想要掩饰骤然而来的巨大窘迫和这具身躯因生理需求带来的无力感。
她的脸颊不受控地迅速漫上一层羞窘的红晕。
帐篷里再次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
卡塔林和两位同伴瞬间屏住呼吸,眼神无比专注地投向自己的鞋尖,仿佛那里突然出现了世界级的学术难题。
赞迪克站在阴影里,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迅速侧过头,目光落在帐篷角落的阴影处。
海莉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径直走到行军床边的小矮桌旁,端起了护士留下的、尚有余温的米粥和蔬菜泥。
“妈妈。”海莉薇的声音平稳无波,“你的身体需要能量补充以维持当前高强度思考活动。根据医嘱和您的生理需求,这份营养餐点需要及时摄入。”
她将餐盘端到小梅里面前,动作自然,“卡塔林学姐的数据汇总与初步框架优化,我会监督她们在您用餐期间完成。”
海莉薇直接将这场小小的“意外”定义为“能量补充需求”,并顺势将工作指令无缝衔接到用餐时间。
小梅里:“……”
她的小脸依旧涨得通红,眼神死死盯着海莉薇手中的餐盘,那眼神混杂着窘迫、抗拒和一丝被生理需求逼到墙角的无奈。
饥饿感是真实的,强烈的。但作为一个刚刚还在指点江山、发布高效指令的教授,在这种情境下,像一个真正的幼童般被“照顾”进食……这巨大的落差远比单纯的饥饿感更让她难以接受。
海莉薇没有给她纠结的时间。她平静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温度适宜的蔬菜泥,稳稳地递到小梅里紧闭的唇边。
小梅里用力地瞪着那勺递到嘴边的蔬菜泥,又瞪着海莉薇那张毫无波澜、公事公办的脸。
母女的关系似乎因为她的身体变化而调转。
僵持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在身体强烈的抗议和饥饿的本能面前,在卡塔林等人“全神贯注”于工作、赞迪克凝视角落阴影、海莉薇平静等待的诡异氛围中……
小梅里那属于教授的、骄傲的坚持,无声地、带着巨大屈辱感地瓦解了。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般的妥协,微微张开了嘴。
……
夜深人静,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巡夜者的脚步声。
卡塔林和她的同伴带着整理好的初步数据和满脑子的研究计划匆匆离去,背影消失在通往各自帐篷的夜色中。
赞迪克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学姐。”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剥离背景,重塑起源,构建一个完美无瑕的‘地表发现’故事。连梅里教授都似乎被那菌株的潜力暂时吸引了注意力,没有深究那过于巧合的发现地点和它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海莉薇的反应,然而对方依旧平静。
“但是,”赞迪克眉头上挑,声音却陡然转冷,“你真的认为,这种程度的欺瞒能长久?当研究对象本身就带着深渊的烙印,它的活性、它的分解模式、它能量反应的核心频率……只要深入研究,任何有点真材实料的学者,都会嗅出其中的异常。一旦梅里教授察觉我们在刻意隐瞒,甚至诱导卡塔林伪造数据来源……”
海莉薇静静地听着。当赞迪克话音落下,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被戳穿的不安。
相反,她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欺瞒?”海莉薇的声音平稳依旧,却带着一种让赞迪克感到意外的笃定,“你低估了梅里女士。”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仿佛穿透了帐篷的帆布,落在熟睡的小梅里身上。
“她是距离深渊核心最近的人之一。她亲身经历了力量的吞噬与转化,她的身体记录了这场异变。”海莉薇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认为,当她看到那团菌丝散发出的、带有特定‘污染’特征的淡紫色荧光、听到卡塔林描述发现地点就在秘境崩塌能量残留最紊乱的边缘时,她真的会像表面上那样,只被其‘分解效率’吸引,而完全忽略其背后可能存在的‘联系’吗?”
一丝真正的惊讶掠过赞迪克的眼底。
海莉薇继续道:“她比任何人都更渴望了解那股力量——了解它如何运作,如何影响物质世界,如何……将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种了解,不是为了拥抱深渊,而是为了掌控,为了不再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未知’才是她此刻最大的敌人,而非‘禁忌’本身。”
“正因为她可能已经察觉,或者至少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她才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配合卡塔林的‘发现’。”海莉薇眨了眨眼。
“她需要前期研究立案、初步数据和一个可以摆在明面上、避开教令院最敏感神经的研究项目作为跳板和掩护。她还需要时间、证据、在不惊动风纪官的前提下,深入挖掘这个‘异化种’背后隐藏的、关于深渊力量作用于提瓦特大陆的规则密码。”
“是她默许了我们的‘故事’,甚至可能暗中引导了卡塔林的汇报方向,将重点牢牢锁定在应用潜力上。而不是我们‘欺瞒’了她。”
“至于最终审批风险?”海莉薇的语调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前期立项审批的权限在生论派贤者和负责环境项目的风纪官手里,不是她。她只需要确保研究能启动,能在她的实验室里进行。一旦基础数据足够扎实,应用前景足够诱人,甚至初步的小规模环境修复试验成功……届时,就算有人怀疑其来源,巨大的现实利益也会成为最有力的盾牌。”
“教令院从不拒绝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工具’,只要这个工具的表面足够‘干净’。”
……
填埋场的混乱逐渐平息,但风暴的中心已然转移至须弥城的心脏——教令院。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毒藤,在贤者们紧闭的办公室和高耸的智慧宫穹顶下疯狂滋长。
“前任”大贤者那令人不齿的、被贪婪驱使的疯狂行径,以及随之而来的秘境灾难和波及范围,像一盆滚烫的污水,泼在了教令院千年积累的威严之上。
教令院,贤者会议厅内——
巨大的环形桌旁,五位来自除生论派外其他学派的贤者皆是脸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笼罩在阴霾之中。
中央那把属于大贤者的高背椅,此刻空空荡荡,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
“消息必须封锁!”一位明论派贤者声音嘶哑,手指用力敲击着桌面,“大贤者……‘前任’大贤者代表的是教令院的颜面,绝不能让他晚节不保的丑闻玷污了知识的殿堂!民众的信仰不能崩塌!”
“没错,”另一位素论派贤者接话,语气带着后怕,“可以把风纪官的报告改写得足够‘艺术’——‘前任大贤者为探明秘境风险身先士卒,不幸遭遇核心能量爆发,英勇殉职’。让风纪官将他……而这个结论,我们必须接受,也必须让所有人接受。他的功绩……既往不咎。”
最后四个字说得异常艰难,带着掩饰不住的厌恶。
“被波及者的抚恤,要加倍。”妙论派贤者沉默片刻补充道,声音低沉,“当事人和家属的安抚工作必须做到滴水不漏,不能让他们有质疑的空间。至于卡尔·福勒……一个外来的投机商人死于贪婪引发的意外事故,合情合理。只是他在教令院投资的商业和被他笼络的贵族……”
会议的核心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在最大程度上维护教令院的稳定和声誉,将这场由最高领导者引发的灾难性丑闻,转化为一场令人扼腕的“意外”和“英雄的落幕”。
大风纪官的报告被反复传阅、修改、再润色。最终定稿的报告里,前任大贤者成了一个为了学术探索和须弥安危,不惜以身犯险最终壮烈牺牲的悲情英雄。
他的贪婪、他的癫狂、他对下属生命的漠视,被巧妙地隐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为了“探明未知风险”而陨落的背影。
生论派学院内部会议——
气氛同样压抑,但多了一份兔死狐悲的沉重和权力真空的蠢动。
前任大贤者同时兼任生论派贤者,如今他一死,生论派的贤者之位也空了出来。
“大贤者之位……看来是知论派那位阿瓦索了。”一位资深学者叹息道,语气复杂,“大风纪官传来的消息很明确,贤者投票会议上,阿瓦索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他向来……手腕强硬。”
提到阿瓦索的名字,在座的好几位学者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甚至有人不易察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仿佛这个名字带来了某种不适。
“哼,那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青天大老爷’?”一位研究经费经常被卡脖子的教授低声嘟囔,语气带着明显的怨气,“他眼里除了他的‘纯粹知识’和‘绝对清廉’,怕是容不下别的活路。我们手里那些‘不太合规但能推进研究’的小项目,怕是要第一个遭殃。”
“也不能这么说,”另一位相对正直但行事谨慎的教授反驳道,声音不大,“阿瓦索大人对贪污腐败、学术造假、官官相护的厌恶是出了名的。这次前任大贤者的事……恐怕更坚定了他的决心。在须弥城的平民和普通学者之中,他的声望确实很高,都说他是几百年来最清廉刚正的贤者。只是……”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意有所指,“只是他行事太过刚直强硬,眼里只有对错黑白,不懂得……变通。得罪了太多不该得罪的人。”
这里的“人”,显然指的是盘踞在教令院各个角落、早已习惯了某些灰色规则的利益群体。
“所以他才得到了风纪官系统的大力支持,不是吗?”有人接话,“大风纪官本人据说就非常欣赏阿瓦索的作风。有他在上面顶着,风纪官查起人来腰杆更硬了。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在下面做事的,以后怕是连给助手多发点补贴都要被审计三个月!”
担忧阿瓦索上位后研究环境收紧、经费审批严苛、甚至翻旧账的声音在会议室里低低弥漫。
阿瓦索的名声是柄双刃剑——在民众和底层学者心中是“青天”,在习惯了教令院内部某些潜规则和“灵活”手段的中高层管理者看来,却是冷酷无情的麻烦制造者。
“那我们生论派自己的贤者之位呢?”主持者将话题拉回现实,“不能一直空悬。我们需要新的领导者,尤其是在阿瓦索即将掌舵的‘新气象’下。”他刻意加重了“新气象”三个字,带着一丝忧虑。
新任贤者的人选,将直接决定生论派未来在新大贤者阿瓦索审视的目光下如何生存和发展。这个人选,必须既要有足够的学术威望,又要在阿瓦索所代表的强硬风纪和教令院内部盘根错节的利益之间,找到一条艰难的平衡之道。
这注定是场没有结果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