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之战的影响如同水面的涟漪,在各方势力的权衡与调整中缓缓扩散。随着张辽、纪灵、张合、黄忠等部陆续开赴指定防区,豫州广袤的新附之地逐渐被纳入有效的军事控制之下。肃清残敌、安抚流民、恢复秩序的事务在程昱这个新任豫州刺史的统筹下,有条不紊地展开。眼见大局已定,我也决定启程返回统治核心——寿春。
车驾仪仗并不奢华,却自有一股威严。精锐亲卫骑兵护卫前后,旌旗招展,代表着如今雄踞东南、虎视中原的无上权威。离开陈国,一路向西,再折向南,踏上了返回扬州的道路。
行程并非一味赶路。当车驾再次行近颍川郡地界时,我望着窗外那片熟悉的、承载了无数文采风流与智慧谋略的土地,心中不禁泛起波澜。
“志才,奉孝,仲德,”我唤过身旁三位最重要的谋臣,“可还记得,数年前,我等仓皇逃离洛阳,途经此地?”
戏志才与郭嘉相视一笑,程昱那古拙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当年,董卓乱政,我被迫离京,犹如丧家之犬,前途未卜。正是在这颍川之地,于这闻名天下的颍川书院,我遇到了尚且年轻的郭嘉与戏志才,也与那位王佐之才荀彧荀文若,有过一次短暂却决定了日后道路分野的交谈。彼时,我势单力薄,志向虽高,却难入那些眼高于顶的名士之眼,最终与荀彧失之交臂,却意外收获了郭嘉、戏志才这两位奇佐。
“主公,可是想再访书院?”郭嘉聪慧,立刻猜到了我的心思,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中透着兴致。
“正是。”我颔首,“昔日我等狼狈而至,虽有所得,亦有所失。今日重临,境遇已殊,不妨再去看看,这天下文脉所系之地,如今是何光景。”
程昱沉声道:“主公如今坐拥三州,威加海内,书院上下,定然不敢怠慢。”
戏志才轻摇他那几乎不离手的简易羽扇,微笑道:“亦可借此机会,让颍川士林,更清晰地知晓主公之志,未来之路。”
于是,车驾转向,向着颍川书院所在的山明水秀之处行去。
数年光阴,书院外的石阶依旧,古木依旧,但气氛却与往日不同。早已得到消息的书院院长,率领着几位德高望重的博士,亲自迎出山门之外,态度恭谨,远非昔日可比。
“不知明公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院长须发皆白,言辞恳切。
我下得车来,虚扶一下,澹然道:“院长不必多礼。孤此番路过,忆及昔日在此与诸贤论道,心向往之,故特来叨扰,重温旧地。”
“明公言重了,请,快请!”院长连忙侧身引路。
步入书院,朗朗读书声依稀可闻,亭台楼阁,竹林幽径,格局未变。然而,细心观察便可发现,院中学子似乎比记忆中少了许多,而且大多面有忧色,或是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见到我们这一行人,更是纷纷避让,眼神复杂,少了昔日那种身为颍川学子的清高与自矜。显然,连年的战乱,以及我这位新任豫州统治者的到来,给这个相对超然的学术圣地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和不确定性。
院长将我们引至昔日论道的大堂,奉上清茶。我坐在上首,程昱、戏志才、郭嘉分坐两侧。院长与几位博士陪坐下方,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我环视众人,打破了沉默:“孤犹记得,数年前在此,曾与文若(荀彧)有一面之缘,谈及志向。文若心向汉室,欲匡扶社稷。而孤则认为,大厦将倾,非独木可支,当另辟蹊径,再造乾坤。如今看来,世事变迁,令人唏嘘。”
院长等人闻言,神色更是拘谨。荀彧如今在曹操麾下,与我已是敌对阵营。
我话锋一转,不再纠结过往,朗声道:“今日重临书院,见文风依旧,心甚慰之。然天下扰攘,非独武力可平。治国安邦,需文治武功并重。孤愿在此,与诸位再论天下,畅言治国理政之道,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院长连忙道:“明公雄才大略,横扫东南,能聆听明公教诲,乃我院学子之幸!”
消息传开,原本有些冷清的书院渐渐聚集了不少学子,其中不乏一些留院的名士,以及闻讯从附近赶来的士人。他们聚集在大堂内外,目光聚焦于我,有好奇,有审视,也有隐晦的不服。
很快,便有学子起身发问,问题尖锐,直指时弊,涉及民生、吏治、律法等诸多方面。我早有准备,结合这些年的实践经验,以及超越时代的见识,侃侃而谈。
我谈均输平准以调控物价,谈屯田兴水利以蓄养民力,谈严明律法以约束豪强,谈唯才是举以广纳贤能……我的观点往往与传统儒家学说有所出入,更注重实效与秩序,强调国家权威与底层民生的兼顾。
堂下学子,反应各异。一些出身寒微、或有务实精神的学子听得目光炯炯,面露钦佩之色,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们在我的话语中,找到了突破世家壁垒、一展才华的可能。而更多出身世家大族的学子和名士,则眉头紧锁,或交头接耳,或沉默不语,眼神中流露出疑虑与不安。我的许多政策,显然触动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当谈到最为敏感的世家大族问题时,我神色一肃,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整个大堂:“孤知诸位之中,多有出身名门望族者。孤在此明言,孤并非要刻意打压世家!世家大族,若能遵守国家法度,依法纳粮缴税,其子弟有才学者,孤同样量才录用,绝不歧视!”
此言让部分世家子弟脸色稍缓。
但我紧接着的话,却让他们瞬间色变:“然,国之基石,在于编户齐民,在于土地田亩!以往世家隐匿人口,兼并土地,与国争利,此风绝不可长!自即日起,凡孤治下,所有世家豪族,必须限期向官府如实申报所占田亩、所荫人口!土地需按律纳税,隐匿者重罚!人口需入官府户籍,不得私蓄部曲、荫附佃农!此乃底线,不容逾越!”
“嗡——”堂下顿时一片哗然!世家子弟们脸色惨白,有人几乎要站起来反驳,但看到我身后按刀而立的雄壮侍卫,以及我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没敢出声,只能化作一片压抑的哀叹与愁苦。他们明白,在这位手握重兵、新定三州的强权者面前,传统的世家特权,正在被毫不留情地剥夺。这是阳谋,以绝对的实力推行的新政,他们纵然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抛出更重磅的变革:“治国之要,在于得人。察举制弊端丛生,多为世家垄断,寒门俊杰难有出头之日。孤决意改革!”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被高度集中。
“其一,大兴教育!孤欲在治下每一个县,设立官办蒙学,推行基础教化,使孩童无论贫富,皆有识字明理之机!”
“其二,于豫州、扬州、荆州三州州治,及重要郡城,设立郡学、州学院,聚拢贤才,讲授经世致用之学!其中,豫州学院,便以颍川书院为基础扩建,诸位师长,可愿继续在此执教,为国育才?”我看向院长和博士们。
院长等人面面相觑,最终在压力与可能的机遇面前,躬身道:“谨遵明公之命。”
“荆州学院,孤欲请庞德公、宋忠等荆襄名士主持;扬州学院,则欲请蔡邕、陆康等海内大儒执掌。务求汇聚天下英才,昌明文教!”
这消息让在场的学子们,无论出身,都感到振奋,这意味着更多的学习机会和晋升途径。
最后,我掷地有声地宣布:“其三,亦是重中之重!自明年始,孤将废除察举制!推行 ‘科举考试’ 以取士!”
“科举?”众人愕然,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我详细解释道:“所谓科举,即分科考试,择优取士。不论出身,不问门第,凡我治下之民,皆可报名参与!考试将分级进行,县试、郡试、州试,乃至未来的中央大考!考核内容,不仅限于经学,亦将包括律法、算术、策论等实用之学!最终凭考试成绩定优劣,授官职!一切以才学为准绳,杜绝请托,禁绝舞弊!”
我将科举的大致流程、科目设置、选拔原则一一阐述。这套相对公平、开放的制度,对于世家大族的冲击,远比清丈土地还要巨大!这几乎是彻底断绝了他们垄断仕途的根本!
世家子弟们如丧考妣,脸上再无血色,一片愁云惨雾。他们仿佛看到了家族辉煌的落幕。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寒门子弟和家境普通的学子,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脸上迅速涌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兴奋!他们看到了希望,一条凭借自身努力就能跨越阶层、实现抱负的康庄大道!许多人激动得浑身颤抖,眼眶泛红,若非场合严肃,几乎要欢呼出声。
大堂之内,冰火两重天。
我站起身,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人群,最终定格在那些激动的寒门学子脸上,声音沉浑而充满力量:“孤之所行,非为一人之私利,乃为天下开万世之太平!旧制已腐,当立新章!愿诸生勤勉向学,他日考场之上,凭真才实学,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天下,当有才者居之!”
言罢,我不再停留,转身便在程昱、戏志才、郭嘉及亲卫的簇拥下,大步离去。身后,是陷入巨大震撼、议论纷纷乃至激烈争辩的颍川书院。
回寿春的车驾再次启程。车厢内,郭嘉笑道:“主公今日一番言论,可谓石破天惊。颍川书院,乃至整个天下士林,恐怕都要为之震动数月了。”
戏志才沉吟道:“科举之制,确是良法,可破世家垄断,广纳寒门英才。然,推行之初,阻力必然巨大,需步步为营,谨慎操作。”
程昱则道:“主公已示之以威,后续当辅之以恩,细化章程,选拔得力之人推行,方可减少动荡。”
我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缓缓道:“破旧立新,岂能无阵痛?然此乃大势所趋。颍川,只是开始。待回到寿春,各项新政细则,便需仰仗诸位,尽快拟定颁行。我们要抢在天下诸侯反应过来,内部阻力凝聚之前,将这套新的骨架,牢牢打入三州之地!”
车窗外,颍川的山水向后掠去。我知道,这次书院之行,播下的种子,将会在未来掀起怎样的风浪。但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最终的目标——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时代的,崭新的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