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寺虽位初西北,但并非什么小寺,虽其规模比不得江南第一寺的鸡鸣寺,但亦有殿堂楼阁数百间,重檐飞角,气势雄伟,殿内梵音悠扬,寺外桃花盛开,在这荒僻投人不得的西北,端的是一副世外桃源。
寺后山中存千佛楼,供奉着以汉白玉雕成的佛祖像,楼内每根梁柱上雕刻多尊佛像,形态各异,形成千佛绕毗卢的景观。
若不是桃花寺位于西北,仅凭此等景象,香火便足以与许多佛门圣地比拟。
只可惜,西北久经战事,加上贫苦荒凉,使得这座本该闻名于世的大寺声名不显,所知的人不多,就连寺内僧人也不过寥寥三十余人。
陆梧也是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了缘大师,这才得以知晓在西北,还有这等佛门寺庙存在。
此刻,陆梧跟随了尘一路前行,绕过天王殿、讲经堂之后右转,再穿过玉观音殿后,一座规模比不上寺外的小桃花林赫然映入眼帘。
桃林边上便是寺内佛门先贤以大神通手段,强行开辟出来的宁湖。
一位赤裸着上身,束着长发,用红绸蒙着双眼的男子,正在用手中的长棍,不断击打着足以十人合抱之粗的桃木。
枝上的花瓣如长空飘絮飞棉,纷纷扬扬的卷落下来。下的紧了,便淋赠男子一场花雨,将他浇成花人,幽香萦绕。
男子却是对此不为所动,仍是自顾自的敲打着树干,落下的花瓣在地面积成了三尺桃花雪,沁人心魂。
了尘见状,无奈的开口:“师弟,有客因你远道而来,还不速速停下?”
听到这番话,正在击打桃木的男子顿时停下手中动作,混身腱子肉收拢在一起,立棍走上前来,先对了尘行了一礼,“师兄。”
而后又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陆梧,轻念佛号,“陆施主,许久不见了,可是为贫僧当年无意之言而来?”
陆梧先是一怔,而后露出了羞愧之色,“了缘大师,当年是在下不懂事了,如今大师当年之言已经应验,陆某方知大师的本领,再此赔个不是了。”
了尘叹了口气,二者之间的因果他略有耳闻,当年陆梧并不相信了缘师弟的话,还说四海升平,他陆家怎可能就此忽生变故,二人还因此闹得不欢而散。
如今陆梧再次找上门来,他心中其实是有诸多不待见的,可碍于师命,他又不能参与了缘师弟的因果当中,只得说了声“师弟,按你意愿来做”后,便转身退下。
在了尘退下后,陆梧心中的羞愧更甚,望着面前的了缘大师,只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了缘洒然一笑,直接了当道:“陆施主的来意,我已然知晓,贫僧可以应允施主一家在此住下。不过,还请施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听到自己可以带着妻女就此住下的时候,陆梧喜不自禁,一时激动的说出了口。
可当他反应过来时,不禁又犯了难,他不精佛法,了缘大师的问题自己真的能回答得上来吗?
了缘心里自是清楚陆梧的想法,只微微一笑,平静问道:“陆施主,可想好是否要回答了?”
陆梧犹豫不断,忽然扭头看到跟自己一路奔波而来,神色有些憔悴的妻女时,心中才下定了主意,咬牙道:“大师尽管问便是。”
“善”,了缘轻声一笑,而后整个人变得肃穆庄严起来,指着身后的桃花林,凛声道:“那么还请陆施主告诉贫僧,此地桃花为何开不败?”
声音落下,此地忽然狂风骤起,吹乱地上堆积如雪的桃花迷乱了视线,了缘身形笔直的站在群花中,片朵未沾。
他的眼睛虽蒙上了红绸,但陆梧却感觉自己正被他直勾勾的注视着,不由心头一寒,头皮乍起,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过了片刻,陆梧强压下心底的不平静,眼神惶恐的看着面前的大师,开始沉下所有思绪,细细想着对策。
此地桃花开不败的原因,就在了缘自己身上,他为何还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陆梧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亦不敢草率作答。
许久之前,在了缘大师尚未来到这里时,这座寺庙还不叫桃花寺,可当了缘到来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让寺庙方圆十里都长出了桃花,还维持四季不败的景象,才更名为桃花寺。
原因出在了缘自己的身上,但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就说明了缘大师并不打算要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在向他要一个态度。
可该如何作答呢?
陆梧身为陆家之主,并不是愚人,很快就猜出了了缘大师的目的,但这个答案他不能轻易作答,毕竟涉及到自己一家四口的性命,还需斟酌再三。
了缘也未催促,只是双掌合十立在原地,静静候着。
又是半炷香的时间过去,陆梧小心翼翼的望着了缘,语气有些不确定:“或许,是大师心中还有未曾放下的凡尘之事?”
听道这番回答之后,呼啸的狂风渐歇,了缘放下双手,仰天一笑,声音带着几分悲戚:“好一个放不下,好一个俗尘往事!当年家师为我剃度时,无论用何等方法都削不去我这过往之发,家师只叹贫僧心中还有尘缘为了,不得已收我做了俗家弟子,赐法号了缘,为的就是早日了却尘缘。可如今主持师父圆寂,贫僧依旧不曾了却尘缘,虽不知到底为何物,但冥冥中却像是等待着平生重要之人,故而此地桃花常年开不败,却不知此地桃花究竟为何人而开!”
仰天长叹过后,了缘忽然又变得平静起来,与先前判若两人,他单手捻起佛号,望着面前的陆梧等人,平淡道:“陆施主,客房尚未住人,你且去找了无师兄自行登记便是。不过……”
说到这,了缘话音一转,神色变得郑重起来,“贫僧要与你说一个规矩,若能做到,你陆家便可无忧,若做不到,便是贫僧也无能为力。”
听到自己可以留下来后,陆梧顿时欣喜若狂,忙道:“大师还请说,别说是一个规矩了,就算是十个、百个,我也一定做到!”
“桃花寺虽修佛,却没那么多规矩”,了缘摇了摇头,随后眼神定定道:“不过,这个规矩,还请陆施主记好了,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能出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