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数日,董武大军终是南下而来。
对于没见过江南水乡的西凉大军来说,便如同土匪进了城,一路上烧杀抢掠,寻常百姓不敢奋起反抗,只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可谓是苦不堪言。
盛京城中的朱子得知后,气的吹须扬眉,又将先前写过的讨贼檄文改了又改,一连七遍,终是写出了令他痛心不已的檄文,经盛京各大世家之手,昭告天下:
绍圣九年,梁帝新丧,山河缟素。今董武无诏擅离戍地,纵铁蹄南窥,裂我桑梓,实乃豺狼也!
观其罪状:
一罪裂国——弃西凉屏藩如敝履,挟饥兵祸乱江南,使九鼎蒙尘;
二罪屠民——掠稻粮焚仓廪,老弱填沟壑,婴孩贯槊尖,血浸罗缎三千里;
三罪渎天——大行梁帝龙驭上宾,劫掠四野,斫朝廷松柏为薪,其心可诛!
今檄传天下,诸州牧守见檄起兵——
勿效酸儒观火,忽言贼势滔天。
且看今日江南碧血,尽是他州枯骨!
檄文一出,天下哗然,但响应者却无几几。
非是朱子名望不大,而是如今梁帝归天,生前又下旨不让八王称帝,如今中州便是无主之物,诸侯与董武野心无异,皆想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
只不过,他们都处于观望之中,毕竟从古至今,第一个带头起事者多半没有好下场。
枪打出头鸟,乃亘古不变的道理。
若今日董武能再将千年世家拽下马,这天下纷争便会在顷刻间爆发。
唯有身受西凉大军侵害的百姓,开始自发聚集,准备前往盛京讨贼。
对于他们来说,封赏那都是次要的,究其根本,还是董武侵占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让他们活不下去了。
何绅知晓诸侯的反应后,并未感到愤怒,他早就知道会是今天这般模样了。
他也不急,虽手下士卒比不上西凉铁骑那般精锐,但江州弟子多才俊,远不是一群武夫所能比拟的。
再说了,董武在江州所依靠的不过是吓得落荒而逃的司家,又如何与城内诸多世家相比?
便是天门境修士的数量,盛京都足以碾压董武一方。
只要他们这些人不死,董武注定要无功而返!
“夫子这几日幸苦了,还请下去休息,接下来的事便交给学生了。”
何绅借助朱子名望之事已经达成,剩下的便看董武何时攻城了。
他又深知朱子的习性,即便赶出董武,也不会同意他拥兵自重,趁乱起事的,他又如何重用朱子?
朱子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坐在下方默然不语。
何绅虽是他的学生,却在进入朝廷后早已与他形同陌路,再无往日那般畅快交谈的可能。
他只希望,自己这位学生还能记得初入儒门时的初心。
朱子叹息一声后,拂袖离去。
何绅神色盎然的看向一众世家大族,平静道:“董武不日后便会攻城,还望诸位能够齐心协力,打的漂亮一点。”
“何大人放心,我等家族都在盛京,不会作茧自缚。”
一众家主抱拳回道,脸上却是带着浓浓阴云。
他们这些人皆是儒门中人,未有领兵作战的机会,更不用说熟读兵书了,今朝董武一来,何绅便可顺势收权,让盛京再无任何反对的声音。
何家独大,这可不是好事。
可惜,他们已经上了何绅的船,如今想半道改投又或者直接弃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除非有第三方势力插手这场江州之战,最好能为他们所控。
只不过,上哪寻找这么一个人呢?
何绅将一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丝毫不在意他们内心的想法,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是达到了。
盛京,又或者是整个江州,只有他一人堪称兵家之人,他若不借助董武去收服这群老狐狸,日后怕是更加困难。
这也是为什么江州北上有座澜江,他却不把大军开往那里,阻拦董武的原因。
“好了,诸位年纪大了,都回去好生歇着吧,今夜或许董武与司家会发起第一波尝试。”
何绅摆了摆手,他还需要处理布防事宜 懒得理会这群老家伙,只要他们不给自己惹出乱子,随他们怎么去。
见他下了逐客令,一众家主也不好逗留,纷纷起身离去。
何绅却是召集麾下将领,望着地图商讨起了对策,毕竟是能坐镇西凉数十年的人,他可不会轻视董武。
与此同时,董武大军已驻扎在盛京城外三百里地,司家重要几人也来到了军营处,作为下一代家主的司严亦在其中。
只不过,自来到军营后,他的双眉便一直蹙着,丝毫未曾放松过。
在跟着族中长辈一起与董武商议完事宜后,其父司景桓便将他叫到了帐中。
“为父观你来到此地便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是有何心事?”
对于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司景桓充满了耐心,寻常只要不是特别大的过错,他从来都不会处罚他,哪怕是五叔公发话,他也会出面护着。
有时候,他与司严相处起来,更像是好友而并非父子。
司严眉头依旧紧皱,可父亲问话,又不敢不答,仔细观望四周确认隔墙无耳后,低声道:“父亲大人,孩儿管董武并非善类,手下军卒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是助他们夺得江州,怕是百姓朝不保夕啊!”
提到“百姓”,司严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他出身在司家,十六岁又入朝为官,心里想的依旧是黎民百姓之事,更是不解家族为何要与董武这人合作。
“你啊你”,得知司严的心事后,司景桓叹了口气,悄悄伸手布下‘隔’字真言,平静开口:“董武狼子野心,为父岂能不知?只不过,司家早已与何家撕破脸皮,二者只能存一,于百姓与司家当中,我自然要选司家,家国家国,先有小家后有大国,家若不存又何谈国之兴亡?再者,司家传承千年,岂能与那群贱民混为一谈?你有慈悲心肠本是好事,但应该时刻记得自己是司家嫡长子,身份尊贵便是十万贱民性命,也比不上你的一字之言,大不了,日后再施舍救济他们无关紧要的小利,收取名声。”
“记住,上位者当有两种作派,只要下面的人不威胁到你的地位,你便要事事为他们考虑。然,只是嘴头上说说,实则要以自身利益为先,你可懂?”
“孩儿…不懂……”
言传身教间,司景桓语气都严肃了几分,可一低头,又看见司严那固执且认真的眼神,不由愣住,提到喉咙上的话又悄然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