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南门。
朱子背对一城风雪,顶上羽冠清辉流转,其中不断散发着浩然正气,压的司家众人近乎喘不开气来。
若不是司家老祖用他那半吊子的浩然正气与之抵挡,怕是有不少司家人会被当场震杀。
饶是如此,司家之人也不好过,除却几位实力强大者之外,其他人皆伏在地上哀嚎不已,修为低微者更是直接昏厥过去。
司家老祖此刻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他没想到一向以温和着称的朱子,竟会忽然发难。
他不仅要一边护着族人,更要直面朱子的威压,这种感觉令他很是憋屈。
好歹自己也是一方天门境大能,如此缚手缚脚像什么话?
但现在时机还不到,不是他发难的时候,还需忍。
就在司家老祖暗暗不忿时,上空的朱子却是叹息一声,自己终究还是老了。
换作年轻时,他对付这些人哪需要这么艰难?
仅凭威压,便可让除司直粲以外的司家之人,全部消失在世间。
或许是这么多年来修身养性,让他心变得不狠了。
就在他心绪微澜,暗自感慨岁月不饶人时,又忽然瞥见了三道熟悉的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赶来。
他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两位安抚,正是任风流和司行,还有一人不认识,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朱子眉头不由轻蹙,连带顶上羽冠都荡起一丝波纹,直到三人走近,才用略带责备的语气问道:“子川,你为何又去而复返?”
任风流先是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到快要滴出水的司家老祖,然后拍了拍衣上风尘,对着朱子施了弟子礼,朗声道:
“朱子,您教学生的第一课,便是忠孝节义。您在此,弟子怎能独自远遁?”
朱子眉间更忧,刚想开口呵斥二人胡闹,却听任风流话音一转,带着三分玩笑意味:
“当然,您老也莫要自作多情,学生回来绝不是因为您,而是还有故友在城中未出,又怎能置他们于不义?”
任风流是他们三位大先生最器重的弟子,朱子又怎能不了解他?
只是经任风流这么一说,自己却是没有理由再去责怪他了。
他只淡淡的瞥了任风流一眼:“南门即将成为是非之地,你现在离去还来得及,待会便是后悔也晚了。”
“有您护着,学生又岂能出什么事?”
任风流嘿嘿一笑,表现得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既然选择回来,他便没打算离开。
霍师不知所踪,另一位大先生更是直接不问世事,可以说如今的仗剑书盟里,朱子便是主心骨。
若朱子都出事的话,仗剑书盟还有何意义?
他平日里虽表现的不把任何世家大族放在眼里,但他深切地知道,若是没有三位大先生为他背书,没有任何士族会将他这种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就连当初梁帝招揽他,也不过是看在三位恩师的面子上。
朱子暗叹了口气,却是没有继续让他们回去的意思,只是郑重问道:“你与观礼全都回来,那些百姓又如何自处?”
这下倒是轮到祝宁说话了,他望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双手抱拳行将礼,语气诚恳:“朱子还请放心,我那黄兄弟亦是重情重义之人,我二人曾在一老丈家中借宿,他不会置百姓于不顾的。”
朱子的眼神骤然落在他身上,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片息过后,朱子才轻轻点头,说了一个“可”字。
“朱子尽管放心,学生又岂是那种不负责任之人,既然回来,便是已经找到可以嘱托的人了,现在我等可谓是‘无重一身轻了’,学生便回来接应故人,好目睹一下这里的牛鬼蛇神,也开开眼界。”
“你啊你……”
朱子叹息一声,眼神无比复杂地从两位学生身上扫过,既有对他们不听话的无奈,也有对他们重情重义的慰藉。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先生,不知可否放过我父亲他们。”
就在这时,不忍看到父亲受苦的司行忍不住出声说话了。
父亲司景阳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如今他们父子二人不仅不能团聚,日后说不准还免不了要承受老祖的怒火,可谓是里外不是人了。
但司行并不后悔这么做,跟在朱子身后的这些时日里,他不再是那个只顾自己私欲的纨绔了,而是心载百姓,存着大义的儒门弟子。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劝服父亲,如何脱离司家,故才有此求。
朱子并未多问,司行说过后,他便撤去了强加在司家二房身上的浩然正气,立在空中依旧面色平静的注视着一切。
“儿呐,你没事吧。”
司景阳一脸愁苦的走上前来,双手不断摸着司行的脸庞。
今夜发生的事,他并不怪司行欺骗了他,他只恨自己不是司家家主,否则哪需要看老祖的脸色?
说到底,天底下哪有父亲真的怨恨儿子呢?
司行看着父亲依旧慈爱的眼神,不由鼻子一酸,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留下来,声音沙哑道:“父…父亲,孩儿有一事想跟你商量……”
司景阳先是一愣,而后放开了搭在司行肩上的手,失神落魄道:“为…为父都懂,行儿你不必说话,且让为父再问最后几个问题……”
知子莫若父,自司行开口让朱子松开对他们二房的威压后,他心里便已经了然,只是仍抱着一丝希望。
司景阳颤巍巍的转过身,眼神复杂的看向老祖,身体轻颤:“老祖呐,行儿也是司家人,我只是想让他回归司家,难道这有错吗?为何老祖执意要以我二房为棋子,助那董武夺取江州?莫非老祖真的修炼修的没有了亲情?这样的司家又算是什么?”
被自家小辈如此质问,还在咬牙抵抗的司家老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只冰冷的瞪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司景阳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司行连忙伸手去扶,却被他挣开,又颤巍巍的走到大哥司景桓面前:“大哥……”
司景阳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哽咽道:“二弟有一事不明,你怕二弟夺权不想让行儿回来,我能理解。可严儿他是你的亲儿子,你难道连他都要舍弃吗?”
他最不理解的便是自己这位大哥,明明前脚还因触怒老祖被罢免了家主之位,可后脚便跟着老祖一起出现。
难不成先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大哥的伪装?
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就没看透过自己的族人。
“跟你说了你这种忤逆老祖的人也不会懂”,司景桓看着自己二弟,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冰冷道:“至于严儿?就是在司家过得太顺了,不知世事艰险,等他失去司家的庇护在外面碰壁后,便会知道我与老祖的好,自然而然就会回来了。至于你们二房,都是一群不为司家考虑的罪人!”
看着司景桓与老祖并无二样的眼神,司景阳彻底绝望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家族?
难道为了家族存续,连所谓的亲情都不要了?
听着司景桓毫不掩饰的厌恶语气,他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地,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为什么?为什么昔日那个无论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大哥,在当上家主之后,竟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难道一切都是伪装?
可为了权力,一个人难道在所有人面前伪装了将近四十余年?
直到此刻,司景阳彻底对生他养他的家族寒心了。
片刻后,失魂落魄的司景阳重新走到司行身边,将自己身上司家的衣服脱掉扔在大哥面前,用灵力幻化成一柄刀,毅然决然的剪去了自己须发,声音平静道:
“今夜过后,我二房与盛京司家再无任何关联!”
司景桓望着自己这位连同气质都发生改变的二弟,嘴唇微动,却未相劝,只是眼里的杀意愈发凌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