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敬明等人强忍着悲痛,一路向南亡命奔逃,一刻也不敢停歇。
亦不知过了多久,冉冉新日升起,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横在了眼前,江风带着湿冷的水汽迎面而来,这才稍稍驱散了连夜奔波的疲倦与身后的血腥。
未等众人松口气,前方江畔枯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甲胄摩擦的声响,刚有所懈怠的众人听到这细微动静后,心中不由又是一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刃。
他们连夜奔逃几十里,难道还是过不了江,要死在这吗?
命运未免太过不公了!
澹台敬明似是察觉到了众人的绝望,抽剑上前孤身横挡在密林间,平静道:“何人在此?还不速速出来?”
话音落后,密林中的动静先是消停了一会儿,而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澹台大哥?是你吗?”
澹台敬明先是一愣,与任风流面面相觑,不知来人究竟是谁。
可当那支百人军队冲出密林,看到为首那略有些急躁的小将时,他们才恍然大悟。
“元儿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澹台敬明忍不住问道。
黄元儿看到众人虽狼狈但却安然无恙时,脸上写满了止不住的惊喜,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重重的给了澹台敬明一个拥抱。
“澹台大哥,任首座,你们可担心死我了,我正要带人前去盛京支援你们呢,你们没事便好。”
澹台敬明与任风流同时松了口气,能在此时遇到援军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他们本以为是司家的人埋伏在此地呢,那样的话他们便没了退路。
还好,如今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随即,任风流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眉头紧皱,疑惑问道:“黄兄,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那些百姓们呢?你该不会舍弃他们了吧?”
黄元儿脸上一慌,连忙摆手:“任首座误会了,我黄元儿虽是大老粗一个,但又岂能是那不仁不义之人?你尽管放心便是,明公已带着百姓走了另一条安全的道路,我只不过实在放心不下你们,便点了百余东海卫的弟兄,正准备前往盛京呢,不曾想在此地遇到你们。”
得知他身后这些人是东海卫后,澹台敬明又想起了毅然断后的祝宁,眼神又是一黯,不禁叹了口气。
黄元儿见他神情不对,眼神立马就慌了。
方才他一边回答,一边在人群中搜索着那道不苟言笑却待他甚厚的身影,可一遍,两遍,他都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再加上澹台敬明流露出来的神色,他立马意识到不对了。
“澹台…大哥、任…首座,祝…祝大哥不是和你们在一起的吗?他……他人呢?”
许是已经猜到了祝宁的结局,黄元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颤抖,可他根本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仍抱有几分希望继续追问道。
提到祝宁,众人瞬间沉默下来。
澹台敬明闭上双眼,深吸一口凉气,颤抖的将怀中那封被血迹浸透的信拿了出来,轻轻递到黄元儿面前,声音沙哑:
“黄兄弟…祝大哥为了掩护我们安然撤退,牺牲了,这是他托我交给你的信……”
亲口听到祝宁身死的消息,黄元儿瞬间红了眼眶,瞬间夺过信,紧紧的握在手里。
数息过后,黄元儿艰难的拆开信,只见上面写着:
“元儿兄弟,愚兄自离东海,便自知死期近也,今为道义而殁,不辱此生,快哉无憾。
然兄麾下百战儿郎,皆东海骨血。为兄放心不下,寄托与你,望弟元儿视若股肱,同衣共食,导以正途。则兄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便无牵挂。
唯负你我之约,深感痛心。《司马》、《春秋》尚未授全,固虽勇猛,亦会有缺。为将之道,克敌在勇,全胜在谋。尔当折节攻书,夜读《孙》《吴》,昼演阵图。方不负吾殷殷所盼。
临楮匆匆,惟愿珍重。勿悲勿恸,前行不止。”
一封读罢,黄元儿只觉得这薄薄信纸有着千斤之重,一股无形重担压在了他的肩头上。
他捧着信,回身望向身后的百余东海卫,即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说什么感人肺腑的话,只平静的举起了手中信件:
“你们的将军走了,走之前,他将你们交给了我,若有质疑,我放你们走,若无异议,以后我便是你们的统帅!东海卫的名号也会保存下来,我会带着你们将军的那一份,让你们的威名响彻天下!现在可回答,有谁要走?”
百余东海卫依旧笔直的站在原地,没有发出丝毫呜咽声,只是颤抖的身子和紧闭的嘴巴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一声低吼:“我们不走,我们要为将军报仇!”
声音似洪流,一重接一重,先前压抑的氛围也在他们的渲染下悲壮无比。
黄元儿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小声抽泣起来,同样低声吼道:“仇,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你们现在先回去,我去带祝将军回家!”
安抚好一众东海卫后,黄元儿又来到澹台敬明面前,轻声道:“澹台大哥…你们先跟着弟兄们去找明公吧,我去看看能不能接祝大哥回去……”
澹台敬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与你一同去吧。”
他与祝宁相识一场,祝宁又是为义而死,再怎么说,自己也该送他一程。
“好。”
黄元儿没有拒绝,应下来后边失神落魄的看着江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众东海卫开来了藏在芦苇荡间的小船,引着众人一一上船。
任风流心情复杂的看着澹台敬明,叹了口气:“澹台兄……”
“任兄无需多言,我心中自有分晓,你且先行一步便是。”
澹台敬明微微一笑,没有让任风流的话说出口,他怎不知此刻回去或许还要面对危险?
但祝宁都能为了他们舍生取义,他又怎能忍心看着祝宁暴尸荒野?
直到船只远去,一直蹲在江畔沉默的黄元儿才重新站了起来,轻声道:
“走吧,澹台大哥,我们去接祝大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