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田是沈家命脉,红玉耗尽心血培育的“三月熟稻”吐露金黄。
沈千刃躲在阴暗角落,指甲抠进泥土:“凭什么她受尽宠爱?我连引气资格都没有!”
他将蚀骨毒蝎的毒液,滴在偷来的荆棘种子上。
一夜之间,毒荆棘爬满灵田,灵稻枯萎成灰。
红玉颤抖着抚摸枯死的稻穗,灰白头发又添一缕银丝:“老祖宗,灵田...毁了。”
祠堂内,沈渊通过系统看着这一切,指尖轻敲桌面:“千刃这毒种得不错...正好磨磨刀。”
焦黑废墟的刺鼻气味尚未散尽,但沈家残存的希望,已顽强地在另一片土地上抽芽生长。
沈家村东,紧邻着黑风崖那片相对平缓的山坡,便是如今沈家真正的命脉所在——灵田。这近百亩土地,在沈红玉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灵植天赋点化下,早已脱胎换骨。土壤呈现一种肥沃的深褐色,细看之下,竟隐隐有极其微弱的灵光在土粒间流转,虽远不及真正修真界的灵土,却已远超凡俗沃土千百倍。
此刻,这片承载着沈家未来仙途和现实生存根基的灵田,正迎来一次辉煌的丰收。
三月熟稻!
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饱满的谷粒在清晨微冷的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醉的金黄光泽。那金色浓郁得几乎要流淌下来,连成一片耀眼的金海。微风拂过,稻浪翻滚,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浓郁的稻谷清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吸入一口,便觉通体舒泰,连日来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疲惫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稻秆粗壮坚韧,叶片宽厚碧绿,边缘同样染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金,显示出其蕴含的远超普通稻谷的生命能量。
这是奇迹,更是沈红玉以命搏来的根基。
田埂上,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里,沈红玉蜷缩在铺着厚厚干草的角落。她小小的身体裹在明显大了一号的粗布衣服里,更显单薄。那头灰白色的短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捧早衰的枯草,无声诉说着她为催生这些灵稻所付出的惨重代价——生机。她的小脸依旧苍白,不见多少血色,呼吸微弱而悠长,正陷入深沉的睡眠。即使睡着了,眉心也微微蹙着,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痛楚。
窝棚外,人影攒动。所有能动的沈家族人,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热切期盼,汇聚在灵田周围。他们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片金色的稻浪,眼中迸发出近乎虔诚的光芒。几个半大的小子忍不住,偷偷掐下几粒饱满的谷穗,迫不及待地搓开谷壳,将晶莹如玉、散发着清香的米粒塞进嘴里,顿时眼睛瞪得滚圆,含糊不清地惊呼:“甜!好香!吃了浑身都暖烘烘的!”
“兔崽子!别糟蹋!”一个拄着拐杖、缺了一条腿的老兵怒喝,作势要打,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这是仙粮!是咱沈家立族的根本!一粒米都金贵!”
人群爆发出压抑着的、充满希望的哄笑和议论。
“红玉丫头真是神了!”
“有这粮,咱沈家何愁不兴?”
“听说商队打通了盐道,再有了这灵粮,青山家主定能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跪着求咱!”
“老祖宗保佑啊!”
沈青山站在灵田边缘最高的一处土坡上,左手紧抱着那方冰冷的玄铁血印。断臂处缠着厚厚的、浸透药味的干净麻布,依旧隐隐作痛。但此刻,他完好的那只独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片金海和忙碌兴奋的族人。
月娘站在他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赤足依旧踏在那两朵若有若无、流转着温润翠玉光泽的灵力莲花之上。她身姿挺拔如新生的翠竹,周身散发着温和而坚韧的磅礴生机,如同定海神针,无声地安抚着这片土地和人心。那双曾经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清澈明亮,蕴含着森林般的生机,目光掠过稻田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落在窝棚里沉睡的红玉身上时,则满是怜惜与温柔。
“鹰叔。”沈青山声音低沉,带着家主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鹰立刻上前一步,虽然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精神头比废墟之夜好了太多。他手中捧着一卷粗糙的兽皮卷轴,上面用炭笔清晰地记录着各项安排。
“家主,都安排妥当了。”沈鹰声音嘶哑却沉稳,“青壮分三班,日夜不停,务必在三天内将灵谷全部收割、脱粒、晾晒完毕!所有老人、妇孺负责后勤,准备足够的麻袋、晒场、脱粒工具。护卫队由沈豹带着,分成明暗两哨,明哨巡视灵田周边五里,严防任何可疑之人靠近!暗哨…重点盯着黑风崖方向,还有…周家逃散的那些余孽可能躲藏的林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鹰卫(他暗中训练的少量精锐)撒出去了,盯着皇室盐税司和邻近几个大城的粮商动向。青山,这粮…太扎眼了。消息恐怕捂不住多久。”
沈青山独眼微眯,眼底寒光一闪:“捂不住,就不捂!让他们看!看清楚了,这是我沈家的粮!谁敢伸手…”他左臂肌肉微微绷紧,怀中冰冷的玄铁印似乎都散发出丝丝寒气,“就剁了他的爪子!月娘,红玉那边…”
月娘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平静:“我守着。她损耗太大,这三天是关键恢复期,受不得惊扰。收割的动静我会用木灵之力尽量隔绝。”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一缕极淡的翠绿气息如同灵蛇般游出,悄无声息地没入窝棚周围的地面,形成一个极其微弱却坚韧的隔音屏障。
“好!”沈青山重重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翻滚的金色海洋,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穿透清晨的薄雾,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族人耳中,“沈家的儿郎们!灵谷在手,生机我有!抢收!一粒米,都不能少!一粒米,都是我们沈家杀出血路、立足修仙的基石!干!”
“干!”
“一粒不能少!”
吼声震天,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憋屈和喷薄而出的希望,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青壮们如同下山的猛虎,吼叫着冲进稻田,锋利的镰刀挥向沉甸甸的稻穗。老人妇孺们紧张而有序地搬运、整理工具。整个灵田区域,瞬间化作一片热火朝天、充满生机的战场。
然而,在这片充满希望的金色海洋边缘,在靠近黑风崖陡峭崖壁的阴影处,气氛却截然不同。
几株枯死的、扭曲的怪树虬结在一起,形成一片天然的、令人不适的阴暗角落。地面上是嶙峋的黑色怪石和永远晒不到阳光的湿冷苔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如同尸体腐烂般的腥甜气息。
沈千刃就蜷缩在这片阴影的最深处,背靠着一块冰冷滑腻的巨石。
他身上的破烂衣服沾满了泥污和暗褐色的血痂,右臂的伤口被胡乱用脏污的破布条缠裹着,隐隐有暗黄色的脓水渗出,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这臭味与周围环境的腐败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氛围。
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名为嫉妒的毒火。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饿狼,死死地盯着远处那片喧嚣、那片金黄、那片充满了希望和欢声笑语的灵田。更确切地说,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地钩在那个简陋的窝棚上。
窝棚里,躺着的是沈红玉。那个曾经被所有人唾弃的“灾星”,那个灰白头发的小怪物!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躺在那里,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被月娘那样的“神仙”亲自守护?凭什么她可以耗尽心血种出这片该死的稻子,然后像个功臣一样昏睡,享受所有人的感激和敬畏?凭什么她一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小丫头片子,就能得到那枚承载了仙缘的玉简,在上面留下血誓?
而他沈千刃呢?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肮脏、布满细小伤口和冻疮的手掌。这双手,曾经在寒冬的荒山里刨过树根,抓过雪塞进嘴里充饥;曾经在周家矿场里,拖着沉重的矿筐,被监工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曾经为了抢半个发霉的窝头,和野狗厮打过…他活得像条烂泥里的蛆虫!好不容易,他以为老祖宗沈渊的收养,是黑暗里唯一的光!他拼了命地表现,干最脏最累的活,像条最忠诚的狗一样摇尾乞怜,只为了那一点点可能的认可,为了那渺茫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可是结果呢?
引气!十个人的名额!连那个只会抱着剑、动不动就吐血的冰疙瘩沈凌霄都有份!连那些刚死了爹娘、屁本事没有的小崽子都有份!偏偏没有他沈千刃!
他猛地想起在废墟角落,自己像条真正的蛆虫一样,蜷缩在断墙的阴影里,看着沈鹰将那些引气符和灵石,郑重其事地分发给那些人时的心情。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狠狠踩在脚下、碾进泥里的绝望和屈辱!那枚静静躺在焦土中央、流淌着血色光晕的黑色玉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卑微和不配!
“呵…呵呵…”压抑不住的、如同夜枭般嘶哑难听的笑声从沈千刃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仙缘…引气…都是狗屁!都是骗傻子的!”
他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右臂上那肮脏的、渗着脓血的伤口。一股更深的、带着毁灭快意的怨恨翻涌上来。
周家!那些杂碎!是他们的邪修毁了红玉的田,也间接害得他被毒火波及,才留下这该死的、不断溃烂的伤!沈家毁了周家,可这仇…这恨…就一笔勾销了吗?没有!这伤口的每一次剧痛,都在提醒他那些杂碎带来的痛苦!更在提醒他,他沈千刃,在沈家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可以随意牺牲、连引气资格都不配有的弃子!
痛苦、屈辱、嫉妒、仇恨…如同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撕扯着他的理智。一个阴暗的、带着毁灭快意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扭曲的心底疯狂滋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遏制。
毁了它!
毁了那片该死的灵田!毁了沈红玉的心血!毁了沈家刚刚燃起的希望!让那些欢呼的人,也尝尝绝望的滋味!让高高在上的家主沈青山,让踏着莲花的月娘,让所有把他沈千刃当成空气的人看看,他沈千刃,不是路边的石头!他要让他们痛!痛入骨髓!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犹豫。一股病态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奋感,让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某种坚韧兽皮缝制的、巴掌大小、油腻发黑的小袋子。袋子口用粗糙的兽筋紧紧扎着,鼓鼓囊囊。他颤抖着手指,费了点力气才解开袋口的兽筋。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腥甜气味猛地逸散出来,比周围环境的腐臭更甚十倍!袋子里面,是半袋黑红色的、粘稠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东西——蚀骨毒蝎的毒囊混合着它们分泌的强腐蚀性体液!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扭曲心灵中唯一的“力量”象征。在周家矿场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他像老鼠一样在矿洞深处活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被废弃的毒蝎巢穴。那些蝎子个头不大,毒性却异常猛烈,沾上一点就能让皮肉溃烂见骨。他用尽手段,像捕捉毒蛇一样,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厚皮手套和简陋的陷阱,花了几个月时间,才一点点收集积攒下这些毒液。这是他准备用来对付那些把他当狗使唤的监工的“宝贝”,是他深藏心底、用以自保和复仇的毒牙!
现在,这毒牙,终于要派上用场了!目标,就是沈家那该死的灵田!
沈千刃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小心翼翼地将袋子凑近鼻子,深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脸上竟然露出一丝陶醉般的病态红晕。这味道,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掌控感和力量感。
他伸出左手食指,颤抖着,缓缓探入那粘稠、黑红的毒液之中。指尖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和灼烧感,皮肤瞬间变得麻木。他咬着牙,将沾满毒液的手指抽了出来,指尖已经变得乌黑发亮,散发着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带着甜腥的黑色气息。
做完这一切,沈千刃警惕地如同惊弓之鸟,左右张望。远处灵田方向人声鼎沸,收割正酣,根本无人注意到这片偏僻的崖壁阴影。他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毒囊袋,重新塞回怀里。然后,他像一只真正的壁虎,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崖壁,利用嶙峋怪石的掩护,无声无息地向着他早已选定的目标区域——灵田靠近黑风崖方向、最为偏僻、巡逻相对稀疏的一角——潜行而去。
那里,靠近田埂边缘的湿润土地上,长着几丛不起眼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墨绿色荆棘。这种荆棘在荒山野岭很常见,生命力顽强,根系发达,但除了让人不小心被刺伤外,几乎毫无价值。
沈千刃的目标,就是它们!
他潜伏在几块巨大的、长满湿滑苔藓的黑色怪石后面,这里距离那几丛荆棘不过十几步远,正好处于两个巡逻护卫视线交错的死角。他耐心地等待着,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呼吸几乎停止,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石缝死死盯着目标。
机会来了!
两个护卫扛着长矛,沿着田埂例行公事地走过,目光扫过稻田和远处的山林,并未留意这片偏僻的角落。他们交谈着灵谷丰收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脚步声渐渐远去。
就是现在!
沈千刃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怪石后窜出!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带着伤的人。他几步就冲到那几丛墨绿色荆棘旁,毫不犹豫地伸出那根沾满蚀骨毒蝎毒液的乌黑手指!
噗!噗!噗!
他用尽力气,狠狠地将指尖那粘稠恶臭的毒液,一滴不剩地、涂抹在荆棘丛裸露在地面的、最粗壮的几根主茎上!黑色的毒液如同活物,迅速渗入荆棘粗糙的表皮,留下明显的乌黑痕迹,散发出更浓的腥甜气味。
做完这一切,沈千刃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回怪石后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大口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其扭曲、充满了报复快意的笑容。
“吃吧…吃个够…”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用你们的根…把那些该死的金光…全给我吞了!一点…渣都不许剩!”
他蜷缩在黑暗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丛被他“喂”了剧毒的荆棘,如同一个等待着毁灭烟花升起的疯狂观众。那几丛荆棘在涂抹了毒液后,似乎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墨绿色的、带着细小锯齿的叶片。
夜幕降临,给忙碌了一天的灵田披上了一层深沉的纱衣。
白天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疲惫却满足的鼾声在临时搭建的窝棚区此起彼伏。大部分青壮累得几乎散架,倒头就睡。护卫们依旧忠实地在田埂和外围巡逻,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如同游动的星点,警惕地扫视着黑暗。
靠近黑风崖的那片区域,巡逻的密度明显降低。这里地势偏僻,土壤相对贫瘠,灵稻的长势也稍逊于中心区域,加上白日里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护卫们的警惕性自然松懈了些。
沈千刃如同真正的幽灵,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嶙峋怪石的阴影,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回了白天他投毒的角落。他蜷缩在冰冷滑腻的巨石缝隙深处,呼吸压得极低,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亢奋而病态的光芒,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那几丛墨绿色的荆棘。
时间一点点流逝,虫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月上中天,清冷的辉光勉强照亮了崖壁下的这片区域。
突然!
那几丛白天被涂抹了蚀骨毒蝎毒液的荆棘,其中一株的叶片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不是风吹的摇曳,更像是一种…内部的痉挛!
沈千刃的呼吸猛地一窒,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几乎要扑出去!
紧接着,那株荆棘暴露在地面、涂抹了毒液的主茎部位,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原本墨绿色的粗糙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深沉!一种近乎漆黑的墨色,带着一种不祥的油亮光泽,迅速从涂抹毒液的伤口处向上、向下蔓延!同时,那主茎似乎也在极其缓慢地…膨胀!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腐蚀性和腥甜味道的气息,混合在夜风中逸散开来。这味道比白天毒液本身的气味更加阴冷,更加令人作呕,如同某种东西在腐烂发酵。
“开始了…”沈千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扭曲的笑容,眼中是纯粹的、毁灭性的兴奋。
仿佛是接收到了启动的信号,另外几株被毒液污染的荆棘也相继产生了反应。它们的茎秆同样变得漆黑油亮,缓慢膨胀,叶片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深沉的墨绿色,叶脉处隐隐透出一丝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纹路。
更诡异的是它们的根系!
在地面之下,肉眼无法看见的黑暗土壤中,那些原本就颇为发达的荆棘根系,此刻正贪婪地、疯狂地汲取着渗入土壤的蚀骨毒蝎毒液!剧毒的腐蚀性能量非但没有摧毁它们,反而如同最狂暴的催化剂,刺激着这些荆棘的根系发生着恐怖的异变!
根须变得异常粗壮、坚韧,表皮同样染上墨黑色,并且分泌出粘稠的、带有强烈腐蚀性的黑色汁液。这些剧毒的根须如同一条条苏醒的毒蛇,在肥沃的灵土中疯狂地生长、蔓延、穿刺!它们所过之处,土壤中蕴含的那些极其微弱的、被沈红玉点化出的稀薄灵气,以及灵稻根系释放出的精纯生命能量,被这些贪婪的毒根毫不留情地掠夺、吞噬!
剧毒的黑色根须网络,在无人察觉的地底深处,如同瘟疫般悄然扩散开来,贪婪地吮吸着灵田的生命力!
而被毒根缠绕、掠夺的灵稻,靠近崖壁边缘的几株最先出现异状。它们饱满金黄的谷粒,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饱满的形态开始微微干瘪。原本碧绿宽厚、边缘带着淡金的叶片,尖端悄然泛起了一丝极淡的、不祥的枯黄色!
这变化极其细微,在朦胧的月光下,又被边缘地带稍差的稻子长势所掩盖,并未引起任何巡逻护卫的注意。他们举着火把走过,目光扫过稻田,只看到一片在夜色中安静沉睡的金色海洋。
沈千刃在阴影中看得清清楚楚!那几株稻子尖端泛起的枯黄,在他眼中比黄金还要耀眼!那是毁灭的序曲!是他亲手点燃的复仇之火的第一缕青烟!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压抑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如同夜枭般的狂笑,身体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剧烈颤抖着。快了!就快了!他要亲眼看着这片金色的希望,在他亲手种下的剧毒荆棘面前,枯萎、腐烂、化为灰烬!
地底的毒根网络,如同得到了鲜血滋养的魔物,蔓延的速度骤然加快!它们分泌的腐蚀性汁液,不仅疯狂掠夺着灵稻的生命力和土壤中微薄的灵气,更在无声地污染、破坏着这片被沈红玉点化的珍贵灵土!
靠近崖壁边缘,枯黄的稻叶越来越多,范围悄然扩大。原本饱满的稻穗低垂得更厉害,不是因为沉重,而是因为内在生机的流失而变得萎靡无力。谷粒的干瘪更加明显,甚至有些谷壳表面,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如同被虫蛀般的黑色小点!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败甜腥的淡淡气味,开始在崖壁下这片区域悄然弥漫。这气味很淡,被夜风一吹便散,混杂在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中,并不明显。然而,对于某些感知敏锐的存在,这味道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窝棚里,沉睡中的沈红玉猛地蹙紧了眉头!
她灰白色的短发在枕上无风自动,极其微弱地拂动了一下。睡梦中,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的金色海洋,那是她用心血浇灌的灵稻散发出的、让她无比安心的生命气息。然而,这片温暖的金色海洋边缘,突然被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恶意的墨黑色所侵蚀!那黑色如同活物,贪婪地吞噬着金色的光芒,所过之处,温暖化为死寂,生机断绝!
“不…”一声极其细微、带着惊惶的梦呓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她小小的身体在厚实的干草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守护在窝棚外的月娘,几乎在沈红玉梦呓的同时,那双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翠绿眼眸猛地睁开,瞬间锁定了黑风崖的方向!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夜风中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腐败甜腥气!这气息,充满了毁灭和凋零的意味,与这片灵田蓬勃的生机格格不入!
“有异!”月娘清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警钟,瞬间穿透了宁静的夜色,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个并未沉睡、负责警戒的护卫耳中。
护卫们悚然一惊,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望向月娘示意的方向——黑风崖下的灵田边缘!
几乎就在月娘示警的同一刻!
异变陡生!
靠近崖壁的那片区域,十几株灵稻毫无征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枯萎下去!饱满金黄的稻穗瞬间失去所有光泽,干瘪、发黑,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火焰,眨眼间就化作了灰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碧绿的叶片也同时枯黄、蜷曲、化为飞灰!只留下光秃秃、同样迅速变得焦黑的稻秆,如同指向夜空的绝望枯指!
这恐怖的变化如同瘟疫,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一片片金色的稻浪在夜色中无声地死去、化为灰烬!那令人心悸的腐败甜腥气味骤然变得浓烈刺鼻!
“啊——!”一个最先看到这恐怖景象的年轻护卫,发出了惊恐到极致的尖叫,打破了死寂的夜空,“灵稻!灵稻枯了!化了!”
尖叫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营地!
“什么?!”
“快!火把!过去看看!”
“保护灵田!”
沉睡的人们被惊醒,惊恐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的碰撞声瞬间响成一片!无数火把被点亮,如同受惊的萤火虫群,慌乱地涌向那片正在迅速蔓延的死亡区域!
沈青山和沈鹰几乎是同时从各自的窝棚中冲出!沈青山左手紧抱着玄铁血印,独眼在跳跃的火光下映照出前方那如同地狱般迅速扩大的枯死灰败,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拦住它!快!砍掉那些枯死的!隔开!”沈鹰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他经验老道,立刻意识到这是某种恐怖的、具有蔓延性的毒害!他一边吼着,一边抢过旁边护卫的火把,不顾一切地冲向枯萎蔓延的最前沿,试图用火焰去焚烧那些正在化为灰烬的稻杆,阻止死亡的扩散!
然而,晚了!
就在人群惊慌失措地涌向死亡边缘时,地底深处,那被蚀骨毒蝎毒液彻底异化的荆棘根系,终于积蓄够了毁灭性的力量,向地面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冲击!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如同无数毒蛇破土而出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所有人惊恐万状的目光注视下,在那些迅速枯萎化为灰烬的灵稻根部周围的土地上,无数条手指粗细、通体墨黑油亮、分泌着粘稠黑色腐蚀液体的恐怖根须,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爪,猛地刺破了地面,疯狂地向上生长、扭曲、缠绕!
这些毒根的生长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它们疯狂地缠绕上附近尚未完全枯萎的灵稻,墨黑的根须如同贪婪的血管,死死勒入稻杆!被缠绕的灵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所有生机,饱满的谷粒瞬间干瘪发黑,叶片枯黄卷曲!毒根分泌的黑色粘液滴落在土壤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腾起缕缕带着甜腥味的黑烟,肥沃的深褐色灵土迅速变得焦黑、板结、失去所有活力!
更可怕的是,这些破土而出的毒根,如同信号发射塔,它们身上分泌的剧毒粘液和散发的毁灭气息,极大地刺激了周围未被污染的、普通的墨绿色荆棘丛!那些普通的荆棘仿佛受到了致命的诱惑和催化,叶片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深绿近墨,茎秆膨胀变黑,它们的根系也在地底疯狂异变,加入了对灵稻生命力的掠夺大军!
死亡的瘟疫,从点,到线,再到面,疯狂爆发!
一片片金色的稻田在人们绝望的注视下被墨黑色的毒根荆棘覆盖、吞噬、化为灰烬和焦土!那腐败甜腥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不!我的稻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看着自己辛苦收割了一天、堆放在田埂边还未来得及运走的几捆灵谷,被一条破土而出的毒根扫中,金黄的谷粒瞬间蒙上一层灰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发黑,发出绝望的哭嚎,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要抢救。
“别碰!”沈鹰目眦欲裂,嘶声大吼,想要阻止。
但已经晚了。
那老农布满老茧的双手刚触碰到那正在发黑干瘪的谷粒,沾染上了谷粒表面沾染的、毒根分泌的黑色粘液。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夜空!
只见那老农的双手,接触黑色粘液的部分,皮肤如同被泼了浓硫酸,瞬间冒起大量恶心的黄黑色泡沫!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弥漫开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溶解,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甚至隐隐可见森白的指骨!那溃烂还在顺着他的手臂急速向上蔓延!
剧痛让老农疯狂地甩着手,身体踉跄后退,撞倒了旁边堆放的其他谷捆。沾染了黑色粘液的谷捆滚落,又碰到了旁边的人…
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炸开!人群惊叫着向后溃退,互相推搡踩踏,场面彻底失控!
“退!所有人退后!远离那些黑根!别碰枯死的稻子和谷粒!”沈青山目眦欲裂,独眼赤红,抱着玄铁血印的左手因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他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稳住局面,但人群的恐慌已经如同决堤的洪水。
“救命!”
“我的手!我的手烂了!”
“魔鬼!是黑煞宗的邪法!”
绝望的哭喊声、痛苦的哀嚎声、恐惧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将这片不久前还充满丰收喜悦的土地,彻底化作了人间地狱。
窝棚内,剧烈的嘈杂和浓烈到极致的毁灭死亡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沉睡中的沈红玉淹没、惊醒!
“呃!”她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经历过透支生死的大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惊惶!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脑海和心脏!
外面族人的惨叫声、空气中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气、还有…还有她与这片灵田那微弱却深刻的血脉联系被强行撕裂、吞噬的痛苦!
“噗!”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粗布衣襟!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离水的鱼,灰白色的短发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额角。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虚弱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红玉!”守护在窝棚口的月娘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沈红玉身边。她半跪下来,双手立刻泛起温润的翠绿光芒,轻柔而坚定地按在红玉剧烈颤抖的后心和冰凉的小腹上。
磅礴精纯的木灵生机,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源源不断地涌入沈红玉近乎枯竭的身体,强行抚平着她体内因灵田被毁而产生的剧烈反噬和灵魂层面的痛苦链接被撕裂的创伤。
“灵田…灵田…”沈红玉虚弱地喘息着,小手死死抓住月娘的衣袖,灰白的小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看向外面,“毁了…我感觉到了…生机…在消失…好多…好多…”
月娘眼中闪过一丝痛惜,翠绿的灵力输出更加稳定和磅礴。“别怕,红玉,别怕。有我在。”她一边安抚着,一边用自身强大的木灵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角,迅速扫向外面那片正在被死亡吞噬的区域。
当她的感知力接触到那些破土而出、疯狂肆虐的墨黑色毒根以及被污染异化的荆棘时,一股强烈的、带着腐蚀和凋零法则的恶意能量反噬而来!月娘闷哼一声,按在红玉身上的双手绿光微微一滞,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好霸道的毒!”月娘心中凛然。这毒不仅腐蚀生机,更蕴含着一股扭曲的、毁灭性的意志!绝非寻常凡俗毒物!
在月娘精纯木灵生机的强力支撑下,沈红玉体内的剧痛和灵魂撕裂感稍稍平复。那口淤血吐出后,胸口窒闷的感觉也减轻了一些。然而,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虚弱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
“月…月姨…扶我…出去…”红玉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小手却异常固执地抓着月娘的衣袖,灰白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我要…看看…我的田…”
月娘看着红玉眼中那不容拒绝的恳求和痛楚,心中一软,无声地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扶起红玉单薄的身体,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着她大半的重量,缓缓走出了窝棚。
窝棚外,混乱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慌乱地晃动,映照着一张张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受伤族人的惨叫声、妇孺的哭泣声、男人们愤怒而绝望的嘶吼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灵谷腐败的甜腥、以及浓烈的血腥味。
沈青山如同一尊染血的怒目金刚,抱着玄铁血印,在混乱的人群边缘嘶吼着维持秩序,命令护卫强行将惊恐的人群向后驱赶,远离那片仍在不断蔓延的死亡区域。沈鹰脸色铁青,正指挥着几个胆大的、用厚布包裹住口鼻和双手的护卫,尝试用点燃的火把去焚烧那些破土而出的毒根和枯死的荆棘丛。火焰舔舐上去,毒根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更加浓烈的黑烟和恶臭,暂时阻止了其蔓延,但焚烧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毒根新生的速度!而且火焰根本无法触及地底深处那庞大的、不断蔓延的毒根网络!
灵田,曾经的金色海洋,此刻靠近崖壁的大片区域,已经彻底化为一片令人心悸的焦黑死地!墨黑色的毒根如同丑陋的疤痕,在地表和浅层土壤中狰狞地扭动着,贪婪地吮吸着残留的最后一点生机。焦黑板结的土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灰黑色的稻谷和植株灰烬。只有远离崖壁的中心区域,还顽强地保留着一小片摇摇欲坠的金黄,但边缘处,那象征着死亡的灰黑色,依旧在如同潮水般,缓慢而坚定地蚕食过去!
沈红玉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那些痛苦挣扎的族人,死死地钉在了那片焦黑的死亡之地。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锤,狠狠砸在了她的心口!
“啊…”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痛呼从她喉咙里挤出,小小的身体在月娘的搀扶下剧烈地晃了晃,灰白的瞳孔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死寂。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片承载了她所有心血、透支了她宝贵生机、被族人视为命根子的灵田,是如何在恐怖的剧毒荆棘下化为灰烬和焦土。她看到了那些扭曲舞动的墨黑色毒根,如同贪婪的恶魔触手,将她点化的微薄灵土彻底污染、破坏。她看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象征着毁灭的灰烬尘埃。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眼前的一切景象开始旋转、模糊,耳边族人的哭喊和惨叫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月娘清晰地感觉到怀中女孩身体的迅速冰冷和僵硬,心中大急,更加汹涌的木灵生机涌入红玉体内:“红玉!撑住!看着我!”
沈红玉对月娘的呼唤毫无反应。她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木偶,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焦黑的死亡之地,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不久前才刚刚愈合、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的小手。手臂颤抖得厉害,仿佛抬起这只手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小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的哀悼姿态,颤抖着伸向前方那片焦黑的灰烬,似乎想要隔空抚摸那些早已化为乌有的稻穗。
指尖在冰冷的夜风中剧烈地颤抖着。
“老祖宗…”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带着泣血般绝望和无限委屈的呼唤,从她干裂的、失去所有血色的唇间溢出。泪水,无声地,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她那双空洞死寂的灰白色眼眸中汹涌而出,划过苍白冰凉的脸颊。
随着这声绝望的呼唤,在月娘心痛的目光注视下,沈红玉那头本就灰白、象征着生机透支的短发,在靠近额角和鬓边的位置,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又蔓延出了一小缕…刺眼的银白!
这新生的银白,在火把跳动的光芒下,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这片被毁灭的灵田,对她造成的二次重创。
沈家祠堂深处,香烛的烟气袅袅盘旋,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变幻不定的图案,带着一种沉滞的、混合着陈旧木头和香灰的味道。这里远离村东灵田的喧嚣与绝望,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沈渊盘膝坐在祠堂最深处、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的巨大供桌下方的蒲团上。他依旧保持着那副垂垂老矣的模样,枯瘦的身体裹在宽大的黑色麻布袍子里,如同风干的朽木。花白稀疏的头发紧贴着头皮,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布满了整张脸。浑浊的眼皮耷拉着,遮住了大部分瞳孔,只有偶尔开阖间,一丝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穿透时光的锐利光芒一闪而逝。
他枯槁的双手,自然地垂放在膝盖上,指尖却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骨,发出微不可察的“嗒…嗒…”声。这细微的敲击,在绝对的寂静中,却透出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不安的韵律。
在他那唯有自己能“看”到的系统界面中,古朴的族谱缓缓悬浮。代表沈家族运的金色光流,原本在缴获《黑煞炼气诀》和十名子弟立下血誓后,曾短暂地壮大、明亮了一瞬。然而此刻,那金色光流正如同被戳破的水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稀薄、甚至隐隐透出几缕不祥的灰黑气息!光流流淌的速度也变得迟滞、粘稠,仿佛随时会彻底断流!
族谱界面旁边,清晰地标注着:
【当前族运值:153点(持续下跌中…)】
【警告:族运持续受损!根基动摇!】
【气运反噬风险:低→中(并持续上升)】
族运的暴跌,清晰地映射着村东灵田正在发生的灾难对沈家根基造成的可怕冲击。
沈渊浑浊的眼底深处,那丝锐利的光芒再次闪过,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他“看”着族谱上代表族运的金色光流不断衰减,“看”着那不断攀升的“气运反噬风险”提示。
他缓缓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异常绵长,仿佛要将祠堂内沉滞的空气和那象征着衰败的香烛烟气尽数吸入肺腑。
随着他的吸气,系统界面上,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选项被激活:
【消耗气运值:5点,启动“洞察之眼”(目标区域:村东灵田核心污染源)】
族运值从153点瞬间跌落至148点。
几乎在气运值消耗的同时,沈渊那浑浊的瞳孔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两颗冰冷的星辰!一幅清晰得纤毫毕现的画面,瞬间穿透了祠堂的墙壁、村庄的屋顶、混乱的人群,直接投射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看”到了!
他清晰地“看”到了灵田边缘那片狼藉的死亡焦土!看到了那些破土而出、疯狂舞动、散发着墨黑色油亮光泽和强烈腐蚀性粘液的剧毒荆棘根须!看到了它们在肥沃灵土中如同瘟疫般蔓延、污染、掠夺生机的恐怖景象!更看到了这些毒根核心处,那几株最早被异化、茎秆变得异常粗壮油黑、叶片深绿透出暗红纹路的荆棘丛!
洞察之眼的视野穿透了地表,深入地底!他清晰地“看”到了地底深处,那庞大、扭曲、如同蛛网般扩散的剧毒根系网络!更“看”到了这些根系的核心,那几处被涂抹了粘稠黑红毒液的伤口!那毒液的气息,带着一种熟悉的、扭曲的怨毒和蚀骨之痛!
画面一闪,视角瞬间切换!
沈渊“看”到了!在靠近黑风崖陡峭崖壁下,那片被巨大怪石阴影笼罩的、散发着湿冷腐臭气息的角落里!沈千刃正蜷缩在那里,如同一条盘踞在腐肉上的毒蛆!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灵田的惨状,里面燃烧着病态的、狂热的兴奋!他扭曲的脸上,肌肉因为极度的快意而抽搐着,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狰狞到极致的笑容!他那只包裹着肮脏破布、正在渗着脓血的右臂伤口,在洞察之眼下清晰无比,伤口深处残留的毒火气息,与那些毒根核心处的毒液,隐隐共鸣!
就是他!这个被嫉妒和怨恨彻底吞噬的“种子”!用他深藏的毒牙,亲手在家族的命脉上,撕开了这道毁灭性的伤口!
沈渊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没有任何惊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绝对的、俯瞰蝼蚁般的冰冷。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仿佛在说:还是太稚嫩,手段太糙,破绽太多。
然而,这丝失望瞬间被另一种更深沉、更冷酷的情绪取代。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系统界面中那正在持续下跌的族运值(147点…146点…),以及那个已经攀升至【中】、并闪烁起微弱红光的【气运反噬风险】提示。
枯槁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击的节奏,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洞察之眼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消散。
祠堂内,只剩下香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他那如同亘古磐石般枯坐的身影。仿佛外面灵田的毁灭、族人的哀嚎、根基的动摇…都不过是拂过山石的微风,无法撼动其分毫。
他那敲击着膝盖的指尖,重新恢复了那微弱而稳定的“嗒…嗒…”声。
只是,那浑浊的眼皮之下,无人能窥见的深处,一丝冰冷彻骨、带着铁血磨砺意味的锐光,如同深潭下的寒铁,缓缓沉淀。
“磨刀石…见点血光,才快…”一个无声的意念,如同冰冷的刀锋,划过沈渊沉寂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