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的枪伤需要静养,叶采薇也如期踏上了返回江南老家药圃的行程。南都市刑侦支队在经历了一系列高强度的恶性案件后,似乎终于迎来了一段相对平缓的喘息之期。司徒亮的生活也随之陷入了一种奇特的规律——在略显空荡的事务所里,除了偶尔翻阅积压的旧卷宗,大部分时间竟是在研究和实践叶采薇留下的那些字迹娟秀、标注详尽的药膳方子与调理笔记。空气里挥之不去的烟草味被淡淡的草药清香取代,窗台上几盆绿意盎然的药用植物为这个冷硬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罕见的生机。
偶尔,他的加密手机会微微震动,屏幕上会亮起来自江南的讯息。有时是几张带着氤氲水汽、展现小桥流水与青翠药圃的照片,有时是几段叶采薇轻柔的语音,描述着某种药材的长势,或是询问他药茶的口感是否适应。司徒亮的回复总是极其简练,常常只有“尚可”、“已阅”寥寥数字,但每一次,他都会将那些照片存在一个特定的加密文件夹里。
这天午后,秋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透过百叶窗在铺着古籍和药方的手绘图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司徒亮正对着一味名为“忘忧草”的药材配伍剂量蹙眉沉思,这味药据说有宁心安神之效,但叶采薇在备注里特意标明了它与另一味“醒神花”的微妙拮抗作用,需要极其精准的拿捏。就在这时,事务所的门被推开,老何拿着一份不算厚的卷宗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困惑、好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的复杂神情。
“司徒,没打扰你研究‘悬壶济世’吧?”老何开了个玩笑,将卷宗放在那张堆满了药材图谱和笔记的桌角,“看看这个,下面分局刚报上来的,感觉…有点邪门,又有点滑稽。”
司徒亮抬起眼,暂时将“忘忧草”的难题搁置一旁,拿起那份标题为《关于“枫林公寓”7栋303室疑似虚构房客情况的调查请示》的卷宗。
案情简述部分写得颇为清晰:枫林公寓一位颇为热心的住户,多次向物业和管理处反映,其隔壁的7栋303室长期无人居住,门口积累的广告传单无人清理,夜间也从未见过灯光。然而,该住户家的智能电表App却显示,303室每月都有稳定且规律的小额水电费产生。更诡异的是,这位邻居声称,有几个深夜他起来关窗时,曾隐约透过303室并未完全拉严的窗帘缝隙,看到室内有规律性的、微弱且短暂的蓝色光芒闪烁,类似电脑显示器或路由器的指示灯,但节奏固定,不似人为操作。
物业接到投诉后,先后数次上门核查。门锁完好,无撬动痕迹。通过猫眼向内观察,可见室内家具蒙着薄灰,地面洁净无杂物,毫无近期有人活动的迹象。联系房东刘明,对方坚称房子已在半年前租给了一位姓“吴”的先生,并通过手机向物业经理展示了电子租赁合同、以及对方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定期转账支付租金和水电费的记录截图。但无论是物业人员,还是那位热心的邻居,乃至整栋楼的常驻住户,都异口同声地表示,从未亲眼见过这位神秘的“吴先生”出入,也没见过任何搬家行李。
分局民警介入初步调查后,确认了租赁合同上“吴先生”的身份信息在公安系统中真实存在,确有其人。但进一步核查发现,该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移居海外,近期出入境记录完备,证明其根本不可能返回国内租住公寓。面对警方的询问,房东刘明大呼冤枉,声称自己是通过一个知名的线上租赁平台联系的这位租客,对方一直使用加密通讯软件与他进行线上沟通,所有租赁手续,从看房(通过对方提供的、显然是后期剪辑的视频)、签约到支付,全部在线上完成,他本人也从未与这位“吴先生”见过面,连声音都没听过。
一个拥有真实身份信息(但本人毫不知情且远在海外)、能按时支付租金、会产生水电网络消耗,却在物理世界中从未现身过的“幽灵房客”?
“听起来像是身份信息被盗用了,搞了个网络骗局?”老何摸着下巴推测,“或者是这个房东刘明自己搞的鬼?想骗租?但问题是租金又确实打到他账上了,虽然是通过一个层层转手的第三方支付账户,追查起来很麻烦。”
司徒亮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敏锐地投向了卷宗后面附带的几页附件材料:那份格式规范的电子租赁合同截图(身份信息与被盗用的海外华人完全吻合)、几段经过处理的线上沟通记录片段(租客“吴先生”言辞极其简洁,只围绕租赁事宜,从不寒暄,且回复间隔很有规律)、数张租金及水电费转账记录的截图(资金来源最终追溯到一个偏远山区老人的实名支付账户,该老人对此一无所知,显然也是身份被盗用的受害者),以及最重要的一份——由物业提供的、近三个月来303室详细的水、电、网络消耗数据清单和曲线图。
这份数据图立刻抓住了司徒亮的全部注意力。水费消耗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完全符合无人实际居住、无洗漱炊饮的特征。电费则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模式:存在一个非常稳定的、低水平的基线消耗(大约相当于一个路由器、一个冰箱长期待机的功耗),但引人注目的是,在几乎每天的深夜时段,特别是凌晨0点到4点之间,会出现规律性的、幅度不大但非常清晰的小峰值,每次持续约1到2小时。网络使用量总体不大,但流量监测曲线显示,在同样的深夜时段,存在持续、稳定的低流量数据上传和下载行为,不像浏览网页或观看视频那种爆发式流量,更像是某种后台程序在定时、定量的进行数据交换或状态汇报。
“看这里,”司徒亮用手指点着那份数据图表,对老何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冷静,“这种用电和网络消耗模式,非常不正常。既不像有人正常居住产生的随机波动,也不像普通家电待机那种近乎直线的平稳。这种在固定时间出现、强度固定、持续时间也固定的低水平功耗和数据流…更像是某种预设了程序的自动化设备,在定时启动、工作、然后关闭。”
“自动化设备?在一个没人住的空房子里?它能干什么?”老何的眉头紧紧皱起,感到更加困惑。
“它的核心功能,可能就是伪造一个‘有人居住’的假象。”司徒亮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已经穿透了纸张,看到了那个隐藏在数据背后的真相,“但这个假象,伪造得过于‘精致’,过于‘规律’了。一个真正想隐藏自身存在、或者进行某种隐秘活动的人,会尽量让自己的行为显得随机、自然,避免留下任何可被追踪的固定模式。除非…”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除非这种刻意营造的、规律性的‘数字存在感’本身,就是其最终目的的一部分?”
老何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需要这个‘吴先生’持续、稳定地‘活’在警方的视线里,或者至少,活在某套监控系统的记录里?为他真正的行动打掩护?”
司徒亮缓缓点头,一个更大胆、更缜密的假设在他那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大脑中逐步成型:“查一下这个房东刘明。调查重点不要局限于他是否涉嫌骗租或身份盗用,要深入挖掘他本人近期的详细行踪,特别是…他是否有某些特定时间段,需要极其精确、且难以被常规手段推翻的不在场证明。”
这个“不存在的房客”,或许根本不是为了骗取那点租金,也不是为了掩盖某个非法的窝点。它可能是一个更为狡猾的犯罪工具——一个被精心设计出来的“数字面具”和“时空分身”!它的存在,或许只是为了在关键的时间点上,为它的创造者提供一个坚不可摧的虚拟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