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六朝古都，秦淮河畔依旧延续着千年来的繁华与旖旎，但此刻笼罩在专案组头上的却是凝重与困惑。司徒亮团队抵达后，未作停歇，直接在金陵市局为此案成立的专项指挥部配合下，投入了紧张细致的调查工作。
他们首先做的，是极其耐心地复核了所有能收集到的目击者证词，力求不放过任何细节。
无论是月华轩画舫上的二十余名游客、数名船工，还是当晚在文德桥附近岸边观景、拍照的市民，甚至包括河对岸酒楼窗户后的食客，描述都惊人地一致，却又模糊得令人抓狂：都看到柳如烟在船头随着哀婉的乐曲翩跹起舞，水袖翻飞，身姿曼妙，在一个快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转动作之后，身影似乎与桥洞的阴影、灯光的晕染、水波的反射产生了某种奇异的交融，紧接着就是一个恍惚间，人就没了！
过程极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完成，仿佛被浓稠的夜色与迷离的水汽瞬间吞噬，不留一丝痕迹。没有人看到她是如何离开甲板的，是跳河？是坠落？还是如同烟雾般消散？都没有。
司徒亮亲自登上了暂时被扣押的月华轩画舫。画舫内部装饰精美，古色古香，船头甲板空间确实不大，长约四米，宽约两米，是表演的核心区域，周围有约一米高的雕花木栏杆。他精确地站在柳如烟消失前最后被目击的位置，凝神环顾四周。
秦淮河在此处宽度约五十米，两岸是鳞次栉比的仿古建筑群，飞檐翘角，挂满了各式宫灯、灯笼和现代LEd灯带，红黄绿蓝，光线交织混杂，在水面投下无数晃动、破碎、重叠的倒影，加上当晚的薄雾，确实极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和误判。
他特别注意到，文德桥是一座高大雄浑的单孔石拱桥，桥洞幽深宽阔，在特定角度和灯光下会形成大片的、移动的阴影区域。而根据航行记录和目击者回忆，案发时，月华轩画舫正好行驶到文德桥拱洞投影的边缘地带，处于一种半明半暗的临界状态。
消失的瞬间，画舫与文德桥桥洞的具体相对位置和角度是怎样的？船速如何？司徒亮找来当时的舵手和负责现场调度的船老大，进行反复确认，甚至要求在模拟器上还原当时的状态。
舵手努力回忆并比划着：好像……船头刚好要切入桥洞的阴影里，但又没完全进去，就在那个明暗交界线的地方，船身有点横过来，借着水流和惯性在调整方向……速度不算快，正常游览速度。
司徒亮又调取了案发时间段，文德桥上下游多个公共监控探头的画面。由于角度、距离和当时光线的限制，没有一个探头能直接、清晰地拍到月华轩船头的特写镜头，但多个角度模糊的画面，还是能大致勾勒出画舫的整体轮廓和航行轨迹。
林娜利用图像增强技术，对这几段模糊影像进行逐帧分析后，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常：在柳如烟消失的时间点前后约十秒内，月华轩画舫的航行轨迹有一个非常短暂的、近乎停滞的顿挫，随后其航向似乎产生了微小的、不自然的偏移，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这一异常在混乱的光影和水波干扰下，极易被忽略。
与此同时，对柳如烟社会关系的深入调查也有了初步进展。她出身苏北小镇，在金陵并无直系亲人，性格敏感内向，有些孤芳自赏，但因其独特的气质和技艺，追求者甚众。
其中，一个名叫赵文轩的年轻落魄画家曾与她交往甚密，持续时间约一年。据传柳如烟甚至曾用自己的积蓄资助过他开办画室、购买画材，感情投入颇深。
但约半年前，两人因性格不合及对未来规划的分歧突然分手，赵文轩对此耿耿于怀，曾多次在月华轩画舫停靠的码头纠缠、堵截柳如烟，并有过激言论，对朋友扬言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宁可毁掉。
赵文轩无疑具备一定的作案动机。但警方的深入调查发现，案发当晚，赵文轩有看似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他正在自己位于城北老厂房改造的画室里，与四位艺术圈的朋友一起喝酒、讨论创作，多人均可作证，聚会从晚上七点持续到近十一点，期间赵文轩从未长时间离开，仅有数次短暂去洗手间，时间不足以完成从城北到秦淮河再到觅渡桥的往返及作案。
而且，以他一个文弱画家、缺乏体能和格斗训练的背景，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下，在不引起任何骚动和反抗的情况下，瞬间制服并带走柳如烟？之后又如何独自完成将其运至数公里外并吊尸桥洞的复杂操作？这显然超出了其能力范围。
线索似乎再次指向了死胡同，案情回到了扑朔迷离的起点。
司徒亮没有气馁，也没有被赵文轩这条看似合理实则无力的线索过多干扰。他再次将全部注意力聚焦回案发现场本身，坚信答案就隐藏在那片光影交错的河水之中。
他让林娜利用已获取的所有数据——包括高精度地图、建筑三维模型、灯光光谱和强度分布、案发时精确的水流速度、风向、雾气浓度参数，构建文德桥附近水域的精细动态三维虚拟场景，并模拟案发时间段（晚上八点至八点十分）每一分钟的光线变化和视觉效果。
连续数个小时，司徒亮都沉浸在这个虚拟场景中，从不同视角、不同距离反复观察、推演。他模拟游客的视线、岸上观察者的视线、甚至对面建筑窗户后可能存在的视线。他调整画舫的位置、角度、速度，观察桥洞阴影移动的规律，分析光线在水面、船体、人体上的反射和折射路径。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模拟和思维碰撞后，司徒亮站在巨大的投影屏幕前，眼中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明悟，他用力指向屏幕上文德桥虚拟模型的关键部位。
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被‘消失’这个极具冲击力的表象给迷惑了，陷入了思维定式。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吸引了指挥部里所有人的注意，如果……柳如烟并非在那一刻真正意义上的‘消失’，而是……被瞬间替换、调包了呢？
替换？调包？专案组成员们面面相觑，这个想法太过大胆。
对，就是替换，一场精心策划的‘偷梁换柱’。司徒亮语气无比肯定，他开始在电子白板上快速勾勒示意图，凶手极其巧妙地利用了文德桥桥洞本身及其投射的移动阴影、两岸复杂混乱的光线干扰、以及所有人（包括近距离的游客、船工和远距离的摄像头）的视角盲区与视觉暂留效应，在极短的时间窗口内，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瞬时替换。
他放大文德桥及其周边环境的虚拟模型，用激光笔指示关键点：大家仔细看，文德桥的桥洞，并非一片死黑，靠近水面的区域，因为对岸灯光和水中倒影的漫反射，会形成一片光怪陆离、明暗交替的过渡区域，可视度低，但并非完全不可见。
如果，在案发时，有另一艘与‘月华轩’高度相似，甚至外观在特定光线下足以以假乱真的画舫——我们暂且称之为‘镜像画舫’——事先就悄然隐藏在文德桥的桥洞阴影深处，或者从下游方向借着夜色和背景噪音悄然贴近……
当真正的‘月华轩’按照预定航线，行驶到桥洞明暗交界处那个精确计算好的位置，两艘画舫无限接近、甚至可能发生极其短暂的、不易察觉的平行或交错时，由于光线在瞬间的强烈对比和变化、水波的晃动、以及所有人（尤其是游客）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即将上演‘消失’奇迹的柳如烟身上，视觉和心理都处于最敏感也最容易被欺骗的状态……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黄金时刻’，凶手利用桥洞阴影和 两船之间瞬间形成的视觉屏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真正的柳如烟（可能已被提前用药物控制或突然袭击致昏）从‘月华轩’船头拖拽、转移至桥洞阴影中或那艘‘镜像画舫’上；
同时，在‘镜像画舫’的相似位置，让一个穿着同样嫁衣、体型发式相似、经过训练的替身（可能是假人模型，也可能是另一名被胁迫或同谋的女子）快速完成‘消失’前柳如烟那个标志性的旋转动作的收尾，然后立即蹲下、隐藏或通过活动甲板落入船舱。
于是，在所有目击者看来，视觉残留和大脑补完的效果，让他们坚信自己看到了柳如烟旋转后消失的全过程。而实际上，真正的柳如烟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掉包。
之后，那艘完成了任务的‘镜像画舫’可以利用桥洞阴影的掩护和河道的复杂走向迅速转向、脱离，消失在黑暗的水道中；而真正的‘月华轩’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它既定的航行。
船上的游客和船工在经历最初的短暂震惊和混乱后，搜寻无果，只会愈发确信人是真的‘凭空消失’了，却根本不会想到，船还是那艘船，但关键的人，已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移花接木！
这个大胆、复杂却又逻辑严密的推理，让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每个人都在脑海中模拟着司徒亮描述的景象，这需要何等精密的时机把握、对光线和环境因素的极致利用、两艘画舫之间天衣无缝的配合，以及对人心、视觉机制的深刻理解！
如果这个惊世的假设成立，苏瑾率先从震惊中恢复，思维飞快运转，那么，找到那艘如同幽灵般的‘镜像画舫’，以及控制它的团伙，就是破案的关键！
还有，柳如烟被转移后，到她在觅渡桥下出现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是被直接带到觅渡桥，还是在某处中转？杀害她的第一现场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