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脉的夜,与西域的死寂和东海的喧嚣都不同。这是一种充满生机的、近乎喧嚣的宁静。无数夜行生物在黑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发光的菌类与虫豸在林木间点缀出梦幻般的光点,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腐烂与新芽萌发混杂的、浓郁的生命气息。
林枫躺在以柔软藤蔓和巨大叶片铺就的树屋内,呼吸悠长。他并未沉睡,而是将心神沉入一种玄妙的感知状态。自从踏入这片林海,尤其是在获得了木灵族一定程度的信任,得以接触其“共生”理念后,他发现自己对“生”的感悟,正在悄然深化。
开源之力在体内流转,不再仅仅是挖掘自身潜能,更仿佛与周遭蓬勃的生命能量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胸口的“长生藤种”虽然依旧沉寂,但那蕴含的磅礴生机,让他如同置身于温暖的母体海洋。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和谐的生命律动中,林枫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杂音”。
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感觉”。就像一曲宏大和谐的森林交响乐中,混入了一个尖锐、贪婪且不断重复的刺耳音符。这音符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木灵族村落本身,源自村落边缘,那片被列为“培育新生灵种”的禁区方向。
起初,林枫以为是某种特殊灵植生长时产生的自然波动。但连续数夜,这“杂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夜深人静时,变得愈发清晰、急促,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掠夺性。
它不像其他草木那样,安静地吸收阳光雨露,平和地生长。它更像是一个饥饿的婴儿,在贪婪地、无止境地吮吸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养分,甚至……是生命力本身。
“速成永生……”林枫脑海中浮现出白日里,与那位名叫赤棘的年轻木灵族战士交谈时的场景。
赤棘是部落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身材矫健,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远比同龄人更强大的生命能量波动。但他给林枫的感觉,却不像大长老青木公那般温润深厚,反而有种外强中干、能量浮于表面的躁动。
当时,赤棘对林枫这位能引得“林海之心”隐约共鸣的外来者颇感兴趣,言语间充满了对强大力量的向往。
“青木公他们太保守了!”赤棘挥舞着手臂,语气带着不满,“遵循古法,与林海共生?太慢了!一次‘灵雨祭’,才能汲取多少生命精华?我们木灵族拥有最亲近自然的天赋,却要像普通树木一样,耗费数百年才能略有小成?凭什么龙族生来就拥有漫长寿元和强大力量?”
林枫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力量如同树木生长,根基深厚,方能枝繁叶茂。速成之法,恐如无根之萍,易折。”
赤棘却嗤之以鼻:“无根?只要我们获得的力量足够强大,我们自己就是根!林枫兄弟,你从外界来,见识广博,难道不觉得,这天地间的法则,本就是弱肉强食?等待自然的恩赐,不如主动去夺取!”
“主动夺取……”林枫心中默念,夜间感知到的那股贪婪的掠夺之意,与赤棘这番话隐隐重合。
他悄然起身,没有惊动隔壁树屋的石猛和在不远处守夜的古刀客荆。如同融入夜风的幽灵,林枫的身影在枝桠间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片“培育区”的外围。
木灵族的警戒结界对他形同虚设,他对能量的理解已远超寻常。他隐匿在一棵巨大的、散发着宁静光辉的月光菇的阴影里,将呼吸、心跳乃至生命气息都收敛到极致,目光投向禁区深处。
那里,并非想象中的奇花异草园圃,而是一片被开垦出的、散发着淡淡腥甜气的黑色土地。土地中央,矗立着几株形态诡异的“植物”。
它们约一人高,主干扭曲,呈暗红色,仿佛凝固的血液。表面没有树叶,而是覆盖着一层不断蠕动、如同活物般的紫色肉瘤状组织。最令人心悸的是,从这些肉瘤中探出无数细如发丝的、近乎透明的根须,这些根须并非扎入土壤,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主动刺入周围几株被当作“养料”的、已然枯萎凋零的灵草体内,贪婪地抽取着最后一丝生命能量。而被抽取的灵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飞灰。
“夺舍妖木……”
一个冰冷的名字浮现在林枫脑海。这绝非自然的共生,这是赤裸裸的掠夺、寄生与毁灭!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交谈声从另一侧传来。只见赤棘和几名同样眼神炽热、气息浮躁的年轻木灵族,簇拥着一位身披斗篷、看不清面目的身影走了过来。那斗篷人周身散发着一股让林枫极为厌恶的气息——阴冷、腐朽,却又带着龙族特有的威压,虽然极其微弱,但绝不可能认错!
是龙族的力量!虽然经过了伪装,但本质未变!
“尊者,您看这一批‘圣种’长势如何?”赤棘的语气带着一丝谄媚和急切,“我们已经按照您赐予的秘法,用最好的灵草喂养,但这生长速度,似乎还是慢了些。”
斗篷下传来一个沙哑低沉,仿佛枯叶摩擦的声音:“哼,急什么?‘夺灵大法’乃无上秘术,岂是你们那粗浅的‘青帝长生功’可比?欲速则不达,需以精纯生命本源慢慢温养,待其彻底成熟,便可直接夺舍强大生灵的寿元与修为,届时,莫说百年千年,便是与天地同寿,也非不可能!”
“是是是,尊者教训的是。”赤棘连连点头,眼中贪婪之光更盛,“只是……青木公那老家伙似乎有所察觉,近日总派人来附近巡查,我怕……”
“怕?”斗篷人冷哼一声,“成大事者,岂能畏首畏尾?待‘圣种’成熟,尔等拥有无敌力量,这木灵族,乃至整片南山脉,都将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何必再看那老朽的脸色?记住,龙族才是尔等未来的依仗!自然循环?哼,那是弱者的借口!”
“速成永生”与“自然循环”的冲突,在此刻变得如此具体而残酷。
林枫心中一片冰冷。他明白了。木灵族内部,正孕育着一场巨大的危机。赤棘这些年轻一代,在龙族有意的诱惑下,已然背离了族群传承数千年的、与自然共生的核心之道,走上了一条追求绝对力量、掠夺他者生命的邪路。
这“夺舍妖木”,就是他们野心的具现化。这已不是简单的理念之争,而是道路之争,是沉溺于力量幻梦的“腐木”,正在蛀空木灵族这棵参天大树的“心”!
林枫悄然退去,心中已有决断。此事,必须告知青木公。这不仅关乎木灵族的存亡,更关乎一种平衡。若让这种掠夺生命的邪法蔓延开来,其危害恐怕比单纯的龙族压迫更为深远。它从根子上扭曲了生命的本质,将“生”的喜悦,变成了“夺”的疯狂。
“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赤棘等人,已被对“速成永生”的妄念所俘,其心已堕入魔道。若不及时阻止,恐将万劫不复。
夜色更深,林海中的那份“杂音”似乎更清晰了。林枫知道,风暴,即将来临。而他,绝不能坐视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被贪婪与邪法彻底腐蚀。守护,有时也意味着,需要斩断那些已然病变的“枝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