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室内,一种粘稠而压抑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只有引擎持续的低吼充当着背景音。
车轮飞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那双戴着荧光粉红泡泡袖的手臂,在仪表盘幽微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骚气。
副驾驶上,李若瑶将自己紧紧裹在张扬那件宽大的衬衫里,纽扣一路扣到顶,试图遮掩所有不堪的痕迹。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身体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对身边人的深切憎恶,在她心底激烈缠斗。
而后排卧铺的阴影里,张扬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得更小,减少一切存在感。然而,他的眼神却不安分,偷偷在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逡巡,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下,翻涌着对未来的惶恐,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精于算计的底色。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大约一刻钟。
突然——
“咕噜噜~~~~”
一声悠长、清晰、甚至带着几分空腔回响的腹鸣,如同利刃般刺破了寂静。
声源明确地来自后排的张扬。他先是一僵,随即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涨红,下意识死死捂住腹部,尴尬得恨不得立刻跳车。
仿佛是为了应和,紧接着,副驾驶上也传来一声虽轻却无法忽视的“咕~~~”。
李若瑶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绯红,她窘迫地垂下头,双手紧紧按在小腹上。汹涌而来的饥饿感如此霸道,暂时压过了所有复杂情绪,只剩下最原始、最强烈的生理需求。
这两声腹鸣,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
“咕噜~”
“咕~~~”
“咕噜噜噜——”
此起彼伏,一声响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委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硬生生奏响了一曲尴尬至极的“饥饿交响乐”。
车轮飞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恨不得钻地缝的张扬,又侧头看了看连耳根都红透的李若瑶,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扯了扯。
“咋的?二位这是给我的卡车配背景音呢?这调子,挺饿啊?”
张扬讪讪地不敢接话,只是把身体缩得更紧。
李若瑶羞得无地自容,声若蚊蚋:“对……对不起,飞哥……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哦——”车轮飞故意拉长了音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光顾着逃命和看某些人表演了,忘了这茬。”他语气里的调侃让李若瑶头垂得更低,后排的张扬则暗暗咬牙,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车轮飞熟练地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朝卧铺角落的小柜子指了指:“饿了?柜子里有碗筷,自己拿。副驾前面台子上,那个带盖子的不锈钢饭盒,里面是哥中午吃剩的炖牛肉,还有点汤和米饭。不嫌弃的话,就去热点垫垫肚子。”
这话让李若瑶和张扬都愣住了。李若瑶是没想到在食物比金子还贵的末日,车轮飞会如此轻易地分享。她抬起头,眼中混杂着难以置信与感激:“飞哥……这……这怎么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车轮飞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就是点剩饭,你别嫌膈应就行。那边有小燃气灶和锅,自己动手。”
他特意只提了李若瑶,将后排眼巴巴望着的张扬彻底无视。
李若瑶确实饿极了,不再推辞,连忙道谢:“谢谢飞哥!不嫌弃!一点都不嫌弃!”她小心翼翼地探身,取过那个沉甸甸的饭盒,又从柜子里拿出碗筷和小汤锅。动作间,宽大衬衫下的曲线难免显露,但她已无暇顾及。
她熟练地打开燃气灶,将饭盒里的牛肉和汤汁倒入锅中加热。不一会儿,一股浓郁诱人的肉香便再次弥漫开来,比刚才更加直接、更具侵略性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嗅觉。
“咕咚——”这是张扬狠狠咽口水的声音,响亮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香味仿佛带着钩子,钻入鼻腔,直抵胃囊,让饥饿感瞬间放大了十倍!他眼巴巴看着李若瑶将热好的、泛着油光的炖牛肉连汤带肉盛进碗里,软烂的肉块、吸饱汤汁的土豆,在昏暗中显得无比诱人!
李若瑶也确实是饿极了,顾不得烫,小口却飞快地吃着,每一口下去,脸上都流露出一种近乎幸福的满足感,这情景让张扬更是抓心挠肝。
车轮飞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后排那道灼热的目光,甚至还惬意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李若瑶很快将一碗肉和菜吃得七七八八,又用剩余的汤汁拌了饭,吃得干干净净,最后下意识舔了舔碗边,随即意识到失态,脸更红了。吃饱后,她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感激地看向车轮飞:“飞哥,谢谢你,我吃饱了,味道真好。”
“嗐,剩饭而已,凑合吃。”
这时,锅底还剩下一点油汪汪的汤底和几块细碎的肉渣,米饭则一粒不剩。
张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点残羹冷炙,肚子里雷声轰鸣,最后一丝尊严终于在极度的饥饿面前土崩瓦解。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鼓起残存的勇气,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小心翼翼开口:“大……大哥……那个……汤……要是……要是若瑶不吃了……能……能给我吗?我……我快饿晕了……”
李若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但没说话,只是看向车轮飞。
车轮飞仿佛才想起后面还有个人,从后视镜里瞥了张扬一眼,那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件垃圾。
“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
他的话明确无误——食物是给李若瑶的,处置权也在她。
最终,李若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碗筷和锅仔细清洗干净,然后原样放回柜子,并轻轻关上了柜门。她的沉默和动作,已然清晰地表达了她对张扬的态度——饿死他,也是活该。
车轮飞用余光瞥见这一切,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没说话,似乎对李若瑶的决定毫不意外。
然而,极致的饥饿最终碾压了恐惧与羞耻。
看着柜门关上,张扬内心的煎熬达到了顶点。那轻微的“咔哒”声,于他而言如同丧钟。挣扎数秒后,求生的本能占据了绝对上风。
趁车轮飞看似专注路况,李若瑶望着窗外发呆的间隙,他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悄无声息地、颤抖地伸出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重新拉开了那个柜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口刚洗好的锅和碗,仿佛里面还有残存的食物香味。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碗沿时——
“砰!”
一声闷响!
车轮飞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粗壮的手臂猛地向后一抡,那戴着骚气粉红冰袖的胳膊如同长了眼睛,精准且凶狠地砸在了张扬的胃部!
“呕——!”
张扬猝不及防,双眼瞬间暴突,整个人像只被扔进热水的虾米般蜷缩起来,剧烈的疼痛和恶心感直冲喉头!胃里本就不多的残渣混合着酸液,疯狂涌到嘴边,眼看就要喷薄而出!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扬做出了一个让车轮飞和李若瑶都目瞪口呆、既恶心又莫名滑稽的举动——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竟猛地用手死死捂住了嘴,脖子拼命一伸,喉咙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硬生生地、把那口已经到了嘴边的呕吐物给咽了回去!发出一声巨大而艰难的“咕咚”声!
“我艹!”连车轮飞都被这操作惊得骂了一句,“你他妈真是个狠人!饿死鬼投胎都没你这么拼!”
李若瑶更是看得一阵反胃,嫌恶地彻底扭过头,连一眼都不想再施舍。
张扬瘫在卧铺上,捂着剧痛的肚子,脸色由白转青,大口喘着粗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既是疼痛所致,也是屈辱和绝望使然。
车轮飞收回拳头,嫌弃地在座位布上蹭了蹭,冷冷地道:“老子车上的东西,没经过允许再乱碰,下次锤的就不是肚子了。听懂了吗,废物?”
张扬蜷缩着,连点头的力气都无,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车轮飞不再看他,目光扫过脸色已然红润些的李若瑶,心里快速盘算。他后车厢冷柜里确实有肉,而且是品质不错的好肉,但那是他压箱底的战略储备,用于极端情况保命。眼前这女人虽比张扬顺眼,毕竟底细不明,远未到共享核心资源的地步。
之前的剩饭剩菜量不多,李若瑶想来应该没完全吃饱。
于是,他从驾驶座侧门储物格里掏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扔给了李若瑶。
“再喝点水,能顶一下饿。”
李若瑶接过水,再次低声道谢,眼神复杂。她明白,这已是末日里难得的善意。
就在这时,车轮飞想抽根烟提神。他习惯性地摸向点烟器,发现它依然是坏的。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心底强烈地抱怨了一句:“这破玩意儿,什么时候能自己好?!”
这个念头,如同之前操控遮光帘和档杆时一样,清晰而随意。
然而,下一秒——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属于内部卡簧复位的声音清脆响起。
车轮飞惊讶地看到,那个老旧的、之前无论他怎么用力按都纹丝不动的点烟器,竟然自己缓缓地、顺畅地弹了出来!金属头光亮如新,仿佛刚刚被精心修复打磨过!
他下意识地伸手将其按下。
几秒钟后,点烟器再次自动弹起,顶端那个金属圈已经变得通红,散发着灼人的热力!
车轮飞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红热的点烟器,心脏猛地一缩,漏跳了一拍!
这是……卡车响应了他的需求,自动修复并激活了点烟器?!
他的能力……难道在第三次太阳爆闪的刺激下,与这辆西风天龙的“绑定”更进一步了?从最初单纯的物理操控外部零件,进化到了可以影响车辆内部系统的微小修复和能量传递?!
他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烟草味的思绪在脑海中飞速旋转。这个发现非同小可,远比他之前展现出的那些“小把戏”更具潜力。如果他的意志真的能够引导卡车进行自我维护甚至……优化?那在这崩坏的世界里,他的生存几率,将呈几何级数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