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官驿内灯火阑珊。
林清漪独自坐在房中,纤指正搭在自己的腕脉上,眉头微蹙。
脉象虚浮无力,气血亏虚之兆明显,这与她昏迷吐血的症状相符。
但奇怪的是,在这片虚浮之下,脉象深处却又隐隐透出一股异样的、与她此刻虚弱身体极不相符的亢奋躁动之象,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深处被点燃、奔涌,却又被虚弱的身躯所禁锢。
这矛盾的脉象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正欲提笔将这般症状记录下来,门外却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谁?”她警觉地问道。
“是本王。”门外传来萧承和平静无波的声音。
林清漪动作一顿,放下笔,起身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只见萧承和一袭墨色玄衣,立于清冷月色下,身姿挺拔,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看来,沉静如水。
“王爷?”林清漪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萧承和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语气淡淡:“不请本王入内吗?”
林清漪回过神来,侧身让开通道:“王爷请进。”
她并未将房门完全关上,而是留了一道不小的缝隙。两人在房中的茶桌旁坐下,从门外望去,恰好能看见萧承和端坐饮茶的侧影。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危机解除,行程已定。不知怎的,再次与他单独相对时,之前在县令府、在清风观那种被迫并肩、乃至偶尔流露出的些许默契,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疏离感迅速弥漫开来,如同在胤都时那般,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与各自深藏的秘密,将两人清晰地割裂开来。
最终还是林清漪率先打破这片令人不适的沉默,声音轻柔却带着刻意保持的距离:“王爷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萧承和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微烫的杯壁,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她胸口衣物遮掩的位置,那里藏着与他同源而异象的墨纹。
他只瞥了一瞬便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今夜收拾妥当,明日清早启程,前往临州霜喉湾。”
林清漪看向他,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她心中虽有万千疑问,但最终只是垂下眼眸,淡淡应了一声:
“是……”
屋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一次,是萧承和再度开口。他并未看她,目光落在手中茶杯袅袅升起的热气上,仿佛随口一问:“你气色怎的如此之差?”
林清漪一怔,似是完全没料到他会关心这个,顿了顿,才依照早先想好的说辞回道:“劳王爷挂心,只是昨夜偶感风寒,服过药了,休息一晚便无大碍。”
萧承和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刚才只是客套,随即抛出了一个直刺核心的问题,语气依旧平淡无奇:
“你心口那墨纹,近日可有异状?”
林清漪心头猛地一跳,倏然抬头看向他,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带着警惕反问道:“殿下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萧承和这才缓缓抬起眼眸,目光沉静地看向她,说出了深夜到访最具冲击力的一句话:
“因为昨夜,本王心口墨纹忽而蠕动灼痛,难耐异常。便想来问问你,是否亦有不适?”
林清漪彻底顿住,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脱口而出:“殿下昨夜…也感到不适?”
萧承和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关键字眼,他微微挑眉:
“也?”
林清漪一愣,略作迟疑,终究觉得此事关乎两人身上的墨纹,隐瞒并无益处,便低声如实道:“昨夜心口墨纹忽感灼痛难忍,不过片刻,我便支撑不住昏厥过去,直至今日午时才醒转。”
萧承和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原来如此。难怪一整日未曾见你踪影。”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解释为何没找她,却又模糊得像是仅仅陈述一个事实。
林清漪抬眸,目光带着探究望向他,轻声问道:“王爷…今日未曾来过我房中吗?” 她想起那半掩的房门和醒来时异样的感觉,心中疑虑未消。
萧承和并未直接回答是与否,而是直视着她的目光,反问道:“怎的了?”
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破绽,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
林清漪在他的注视下顿了顿,终是摇了摇头,垂下眼睫掩去情绪:“没怎么……只是醒来不见旁人,有些好奇罢了。” 她选择了不再深究。
萧承和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似是而非,并未再就这个话题多言。
沉默片刻,林清漪再度开口,将话题引回关键之处,语气带着医者的审慎:
“王爷方才说,昨夜心口墨纹也感疼痛,不知…是何时开始?痛感又持续了多久?” 这对她判断墨纹异动的规律或许有帮助。
萧承和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似在回想,随后淡淡道:“约莫子时前后。痛感来得突然,如针扎火燎,但持续不久,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便自行消退了。”
林清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这个信息记下。她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看着萧承和那副分明不欲多谈的疏冷模样,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不再多问。
萧承和将她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却并未表示什么。他放下茶杯,站起身,玄色的衣摆随之垂下。
萧承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容置疑:“既无大碍,便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启程下临州。”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径直离开了房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房门轻轻合上,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林清漪独自坐在桌旁,看着那扇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的位置,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疑虑与忧色。
他的痛感短暂而剧烈,自己的却导致昏迷…这墨纹,究竟还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