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萧靖在听完他这番圆融到几乎挑不出错处的回应后,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并非愉悦的笑意,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回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通透”:
“在朝为官之人,谁心里没点自己的盘算,没些私心杂念?”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若非十恶不赦、动摇国本的大错,有些细枝末节,朕也不必揪着不放,总要给臣子们些许喘息的空间。若逼得太紧,毫无转圜,他们对朕这个皇帝,恐怕也只剩畏惧,而非敬重了。”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是人,总会行差踏错,只要不触及国法纲纪,不伤天害理,朕这里……总归是有的商量。”
萧承和垂眸静听,心中已然明了。皇帝这番话,看似宽宏,实则已经定下了基调——李崇明此次涉及的“过错”,
在皇帝眼中,尚属可以“商量”的范畴,并非不可饶恕。这是在暗示他,也是在对整个事件进行初步定性。
然而,帝王心术,从不把话说满。
萧靖随即语气一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补充道:“但是!”他目光如电,扫过萧承和,
“身为朝廷命官,百姓父母,若连自身都管束不住,贪欲横流,那便算不得是好官,更非朕所需要的能臣!”
“故此,此事必须彻查清楚,不容含糊!究竟是有人构陷忠良,还是确有其事,都必须给朕,给天下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他最后那句话,几乎是盯着萧承和说的,带着审视与警告。
萧承和立刻躬身,语气无比恭顺:“陛下圣明,臣受教了。”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平静的表象,窥探其内心深处。
最终,皇帝似乎暂时失去了继续试探的兴趣,略显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下去吧。”
“是,臣告退。”萧承和依礼后退几步,方才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殿门。
厚重的蟠龙金漆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彻底隔绝了御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与无形威压。
萧承和站在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并未立刻离开。
他微微仰头,望向夜空,只见一弯清冷的弦月高悬,洒下疏淡的光辉,映照着这重重宫阙,也映照着他深邃无波的眼眸。
萧承和一步步走下台阶,身影在月色与宫灯的交织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缓缓融入通往宫外的沉沉夜色之中
……
胤都,刑部尚书谢府。
谢霜回风尘仆仆地回到府中,连常服都未及更换,便脚步轻快地直奔父亲谢友明的书房。
穿过回廊时,遇到的仆役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问好:
“公子回来啦!”
谢霜回脸上挂着惯有的、略显随和的笑容,朝着他们微微点头,脚下却不停。
来到书房外,值守的侍卫却告诉他:“公子,老爷方才被宫里的人请去了,说是有要事相商,此刻不在府中。”
谢霜回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嘀咕了一句“又不在”,便也只能作罢,打算晚些时候再来。
他转身,脚步一转,便朝着后院母亲居住的院落走去。
院中清幽,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
来到母亲房门外,他停下脚步,收敛了些许跳脱,礼貌地向守在门外的母亲贴身婢女询问道:
“母亲可在歇息?劳烦通传一声,说儿子回来了。”
婢女见是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微微屈膝行礼:“少爷稍候,奴婢这就进去禀报夫人。”
谢霜回便在廊下静候,不过片刻,婢女便掀帘出来,笑道:
“少爷,夫人请您进去呢。”
谢霜回脸上立刻重新漾起笑意,抬步迈过门槛,人还未完全进屋,那带着欢快和亲昵的声音便先传了进去:
“母亲!您宝贝儿子回来啦!”
屋内,年夫人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做着针线,闻声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温柔慈爱的笑容,朝着他招手:
“啊回,快过来让母亲瞧瞧。”
谢霜回几步走到榻前,依言坐下。
年夫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将榻几上早已备好的几碟精致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又亲手替他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路上辛苦了吧?都是你爱吃的,先垫垫肚子。”
“哎呀!还是母亲最惦记我!”
谢霜回也不客气,拿起一块桂花糕便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年夫人被他这模样逗笑,伸手虚点了他一下,打趣道:“臭小子,不惦记着你惦记谁?”
“你这一出去执行公务,母亲是日也盼夜也想,总担心你在外吃不好、睡不暖,有没有受了委屈。”
谢霜回三两口吃完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笑嘻嘻地宽慰道:“母亲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您看我这不好好的嘛,一根头发都没少!”
“再说了,您儿子我这一趟可是收获颇丰,见了世面,长了本事呢!”他语气里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小小得意。
年夫人闻言,眼中笑意更深,故意拉长了语调,调侃道:
“哦——?收获颇丰?让母亲猜猜,是收获了哪位美人的芳心呐,还是又结识了哪位红颜知己啊?”
谢霜回一听,差点被口水呛到,脸上那点得意瞬间僵住,转而化作一脸幽怨,拖长了声音抱怨:
“母亲——!您明知道我不是……我那是为了正事!”他耳根却不自觉地微微泛红。
年夫人将他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不住轻笑出声,状似不经意地追问:
“好好好,是为了正事。那……我们霜回这耳朵尖儿,怎么好像有点红了呢?”
谢霜回顿时有些窘迫,连忙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借以掩饰:“母亲!您就别拿我打趣了……”
年夫人见他这难得的窘态,终于不再逗他,笑容温婉:“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母亲还不知道你?”
“我们家啊回看着没个正形,心里却是有杆秤的,怎么会是那等只知花天酒地、醉心美色的纨绔子呢。”
她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不过啊……你父亲给你经营的这副‘风流’名声,在外头倒是挺管用,至少……能省去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