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个,谢霜回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对父亲的理解:
“是,儿子明白。多亏了父亲为我谋划,这层‘保护色’确实让我行事方便许多。”
年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丝轻愁,抬手替他理了理并无需整理的衣领:“你父亲……他只是希望你能尽量远离朝堂那些明枪暗箭,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
“可如今看来,到底是身不由己,还是沾染上了……”
谢霜回见状,立刻换上轻松的笑容,反过来握住母亲的手,安抚道:“母亲不必过于忧心。”
“为君分忧,为民办事,本是为人臣者的本分。儿子心中有数,也会保护好自己,绝不会让父亲和母亲失望的。”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年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愁容稍霁,又将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
“好,母亲信你。快多吃些,瞧你都瘦了。”
母子二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问了问他在外的见闻,直到天色渐晚,谢霜回才在母亲慈爱的目光中,告退离开了院落。
从母亲温馨的院落出来,谢霜回脸上的轻松笑意渐渐收敛。
他并未回自己房中休息,而是转身再次朝着父亲谢友明的书房走去。
此刻,书房窗口已透出明亮的烛光,显然父亲已经回府。
谢霜回上前,对值守的侍卫点了点头,侍卫会意,轻声入内禀报。
片刻后,谢霜回被允入内。
书房内烛火通明,带着书墨与淡淡檀香的气息。
谢友明正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执笔批阅着公文,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到儿子,严肃的面容柔和了些许:
“啊回回来了,坐。”
谢霜回依言在书案旁的椅凳上坐下,姿态比在母亲面前端正了许多。
谢友明放下笔,率先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考校的意味:“此次前往安平城与霜喉湾两地,协助晋王办案,感觉如何?可有收获?”
谢霜回没有立刻回答,脸上先露出了一个与平日无异的灿烂笑容,随即才收敛了些,认真思索着回道:
“父亲,说来奇怪,此次外出办案,流程上与从前似乎并无太大区别,但感觉……却截然不同。”
“哦?有何不同?”谢友明身体微微后靠,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谢霜回组织了一下语言,眼神变得郑重:“从前在胤都,眼见皆是繁华盛景,总觉得天下安宁,百姓富足,我大胤河山稳固,四海升平。”
“可此番亲历安平城官场之腐朽,又目睹霜喉湾战场之惨烈……儿子才恍然明白,我们如今所见的这片安泰山河,并非理所当然,而是有无数人……在拼死守候。”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目光灼灼地看向父亲,“父亲,安平城让我看清了蛀虫如何啃食国本,霜喉湾则让我真切体会到边关将士的血性与牺牲。”
“儿子……不愿再如以往那般,只做个在父辈羽翼下虚度光阴的纨绔子弟了。”
谢友明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儿子的意图,眉头微蹙,唤道:“啊回……”语气中带着劝阻。
“父亲!”
谢霜回知道父亲想说什么,他罕见地打断了父亲的话,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郑重地抱拳躬身,
“父亲,我不愿永远只做您和母亲庇护下的雏鸟。我也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您和母亲的骄傲,为这江山社稷,尽一份心力!”
谢友明看着儿子眼中难得一见的坚定与恳切,垂眸,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
“啊回,你可知,你平平安安,顺遂无忧,便一直是我与你母亲最大的骄傲。只是……朝堂官场,并非儿戏,其中的凶险与复杂,远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谢霜回皱了皱眉,身子弯得更低,语气却愈发诚恳:“父亲!我知道,我明白!官场如战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这些道理,儿子都懂!”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对上父亲的视线,“可是父亲,我也想成为您在朝中的助力,而非永远需要您来保护的负累。安扶之的那份口供……我看过了。”
谢友明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震惊,猛地看向他:“你……!”
谢霜回毫无退缩,继续道:“如今朝中,李党势大,盘根错节,谁人不惧?”
“若李相真是个清廉正直、为国为民的能臣,儿子绝无二话!可偏偏……他视人命如草芥,视百姓如蝼蚁!偏偏陛下又对他如此信任倚重!”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来,带着愤懑与急切,“父亲……您还记得我在信中提及的那些诡异墨块吗?”
谢友明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记得,正想等你回来细问,那究竟是何邪物?”
谢霜回眉头紧锁:“那东西极其可怕,阴邪无比,虽不知其具体来历与用途,但绝非善类!”
“如今安扶之已死,明面上他将所有罪责推给一个虚无缥缈的江湖术士,可背地里,他临死前分明已吐露了与李崇明的关联!”他急切地想要说服父亲。
“啊回!”谢友明厉声呵斥,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长叹一声,语气沉重,“你若真想入仕,为父可以为你安排合适的职位。但,李党……绝非我们谢家能动得了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谢霜回着急地直起身,眉头紧皱:“父亲!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李党如此逍遥法外,继续为祸朝野吗?那些墨块,绝对是邪物!”
“儿子跟随您在刑部耳濡目染,见过的奇案、诡物不少,可从未见过那般令人不安的东西!安扶之临死前……”
“够了!”
谢友明再次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是,安扶之死前是提到了李崇明,但他所说的,仅限于贿赂上官陈仑山一事!”
“与那诡异的墨块,可有半分直接关联?他将墨块之事全部推诿给江湖术士,或许连他自己,都只是李崇明棋盘上一枚不明所以的弃子!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能将墨块直接指向李党!”
他站起身,走到谢霜回面前,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
“陛下厌恶邪术不假,可若我们无凭无据,仅靠推测与臆想便贸然行动,非但扳不倒对方,反而会打草惊蛇,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敌人的刀口之下!这与自杀何异?!”
看着儿子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谢友明心中不忍,语气缓和了些,带着深深的无奈与告诫:
“啊回……纵使为父在官场沉浮数十载,深知其中污浊,可李党的势力根基,远非你我能轻易想象,更非我们能轻易动摇的。贸然撞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