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和自然看出了他的顾虑,他声音沉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太医,事已至此,你我,包括林姑娘,都已身在局中,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本王纵然不才,也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绝不会做出自毁长城、焚烧自身性命的蠢事。你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林远山看着萧承和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又看了看女儿苍白而期盼的脸,终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即将揭开一个尘封更久的秘密。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沧桑与痛楚:
“还有一点……就是……清儿你的……母亲。”
“母亲?”林清漪浑身一震,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不解,眉头紧紧蹙起。
听父亲说她的母亲,在她很小时便已离世,记忆中她从未见过母亲,这……这怎么会和如此诡异邪恶的墨锁牵扯上关系?
林远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满是伤痕的心底艰难挤出,带着岁月无法磨灭的痛楚: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风华正茂,却也最终坠入深渊的年纪。
……
那时的林远山,是大晟朝太医院最耀眼的新星,医术精湛,尤擅解毒制毒,堪称天才。
他风头正盛,是皇帝身边倚重的得力之人,前程似锦。更让他感到幸福的是,他与妻子苏晚情投意合,恩爱甚笃。
苏晚温婉娴静,是他忙碌医官生涯中最温暖的慰藉。
然而,成婚三年,夫妻二人却始终未有子嗣。
苏晚心中急切,时常暗自神伤,而林远山虽也期盼,却总是温言安抚她,说不急,缘分到了自然会有。
一日,林远山从太医院值夜归来,小心翼翼地端回一碗香气浓郁的老参汤。
他笑着对妻子说,这是皇后娘娘听闻他们子嗣艰难,特意赐下的宫廷补药,以示恩宠。
帝后赏赐,乃是殊荣,夫妻二人对此深信不疑,心中满是感激。苏晚当夜便怀着期盼,将那碗参汤饮下。
许是皇恩浩荡,又或是机缘巧合,没过多久,苏晚竟真的诊出了喜脉!
夫妻二人欣喜若狂,只觉得是天降恩泽,对皇后更是感恩戴德。
可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苏晚身怀六甲,腹中胎儿日渐长大之时,她的心口处,竟悄然浮现出一道诡异而晦暗的墨色纹路!
那纹路初时浅淡,后逐渐清晰,透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林远山身为太医,本能地以为妻子是中了什么奇毒。
他动用毕生所学,翻遍医书,尝试了各种方法查验,却始终找不出这墨纹的源头,更遑论解毒。
它仿佛与妻子的血脉共生,无声无息,却又如影随形,成为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后来,胤都之外的数座城池突发大规模瘟疫,疫情凶猛,民不聊生。
医术高超的林远山自然被皇帝钦点,前往疫区主持防治。临行前,苏晚的肚子已有七八个月大,行动已然不便。
她坚持送到家门口,寒风吹拂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苏晚紧紧拉着林远山的手,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
“夫君,此去道路坎坷,瘟疫凶险,你一定要保重好自身,平安归来。我和孩子……在家里等你。”
林远山回握住她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心中亦是万般不舍,却只能强装镇定,柔声安慰:
“啊晚……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更要保重身子,勿要劳累,安心待产。等我回来,看我们的孩子。”
林远山将妻子送回屋中安顿好,这才狠下心肠,翻身上马,带着太医队伍,奔赴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土地。
到达疫区栩城后,林远山立刻投入了紧张的救治工作,日夜不休,为染病的百姓诊治、配药,几乎废寝忘食。
唯有在深夜回到暂住的官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他才能借着昏黄的灯光,提笔给远在胤都的妻子写信。
信中字字句句,皆是牵挂:
“爱妻啊晚见字如面:我已安然抵达栩城,诸事虽忙,然一切尚好,万勿挂念。你与腹中孩儿可好?她近日可有闹你?你一定要仔细身子,莫要操劳,安心静养。待此间事了,我必速归……”
然而,或许是路途遥远,驿路不畅,又或许是暗中早有小人作梗,林远山寄出的一封封家书,都如同石沉大海,从未收到过只言片语的回复。
起初,他只以为是战乱与瘟疫影响了通信,但时日一长,心中那份隐隐的不安,如同野草般滋生蔓延,越来越强烈。
他就这样在担忧与忙碌中,度过了一个多月。
终于,瘟疫被成功遏制,疫情渐消。
林远山在汇总整理好最后的疫病伤亡人数文书后,归心似箭,准备即刻返家。
就在临行前夜,栩城县令却带着两壶酒找上门来。
酒过三巡,县令话里话外开始暗示:瘟疫既已平息,这疫区的死亡人数,未必需要如此精准无误……言下之意,是让他林远山篡改数据,隐瞒真实的死亡人数,以保全某些“权贵”的官声和利益。
并威胁道,若是不从,胤都的那些大人物,绝不会让他好过。
林远山闻言,勃然变色。他一生行医,恪守本心,岂能为此等龌龊之事,掩盖真相,罔顾那么多无辜逝去的生命?
他当即严词拒绝,毫无转圜余地。那县令见他如此“不识抬举”,恼羞成怒,愤然离去。
林远山心中记挂妻儿,并未将此威胁太过放在心上,只想尽快回家。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些权贵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毒!
当他日夜兼程,终于赶回胤都家中,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时,映入眼帘的,是让他魂飞魄散、毕生都无法忘记的人间惨剧——
满目猩红!
屋子里,鲜血几乎染红了地面。他挚爱的妻子苏晚,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气绝身亡。
而就在她的尸体旁边,放着一个襁褓,里面是他刚出生不久、奄奄一息的女儿!
看那情形,那些丧尽天良的凶手,分明是算准了他归家的时辰,才在他到家之前,残忍地杀害了刚刚生产不久、毫无反抗之力的苏晚!
林远山如同被惊雷劈中,瞬间崩溃。他扑过去,颤抖着抱起妻子尚带余温却已僵硬的尸身,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哀嚎。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竟能如此毫无人性,因他不肯同流合污,便对他的家人下此毒手!
林远山颤颤巍巍地,从妻子冰冷的怀中,接过那个气息微弱、小脸青紫的女儿,仿佛捧着世间最脆弱易碎的珍宝。
巨大的悲痛与无尽的恨意几乎将他吞噬,可看着怀中这个失去了母亲、嗷嗷待哺的孩子,他只能强行压下所有的愤怒与绝望,小心翼翼地抚养她,
将她视作妻子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