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每个字都浸透着岁月的苦涩:
“那之后的几个月,府里风平浪静。直到有一日,我奉夫人之命给老爷送茶点,远远就听见书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是老爷和李崇明在争执,动静很大。书房外所有下人都被屏退了,我只隐约听见老爷厉声斥责,说李崇明不务正业,竟信那些江湖骗子的邪门歪道……”
萧承和眸光一凛:“邪门歪道?”
“具体是何物,老身实在不知。”大娘摇头,“偷听主子谈话是要挨板子的,我放下食盒便匆匆退下了。”
林清漪忍不住追问:“那后来的灭门惨案,当真只是恶匪所为?”毕竟她实在不信
“恶匪?”大娘忽然激动起来,浑浊的眼中涌起滔天悲愤,“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真相是……”
她喉头哽咽,几度张口却发不出声,最终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真正的凶手……是李崇明!”
“李崇明?!”林清漪倒抽一口冷气。
“就在那次争吵后不久,李崇明竟高中状元。”大娘的声音开始颤抖,“老爷为他设宴庆贺,那晚李崇明说不必请外人,自家人小酌便好。”
“酒过三巡,夜已深沉,他告辞后,老爷虽未醉却已困倦。夫人扶着老爷回房时……”大娘突然捂住心口,仿佛又看到那惊心一幕,
“夫人被台阶绊了脚,整个人重重摔下——幸好老爷反应快,用身子垫在了下面。可夫人那时怀胎九月,差两旬就要生产,这一摔……羊水就破了……”
烛火猛地一跳,映照着她苍老面容上淋漓的泪水。
大娘的呼吸变得急促,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襟,仿佛正透过时光看见那血腥的一夜:
“我慌忙去寻大夫和接生婆,老爷吓得酒全醒了,抱着夫人就往屋里跑。整个府里乱作一团……正当夫人在里间艰难生产时,外面突然传来兵刃相接的厮杀声,紧接着是老爷一声悲愤的怒吼——”
她浑浊的双眼圆睁,声音发颤:“那声音穿过雨夜,屋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夫人疼得满头是汗,却还揪着我的心问外面怎么了……我只能壮着胆子想去查看。可刚碰到门栓,一道滚烫的鲜血就猛地喷溅在门纸上!”
萧承和与林清漪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我吓得腿都软了……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惨叫,想起夫人还在生死关头,只得连滚爬爬往回跑。谁知刚到里间门口,就听见接生婆在惊叫,夫人哭喊着……”
大娘突然捂住嘴,哽咽道,“前后都是绝路……我只好躲进夫人房中的暗门——那是老爷当年特意为夫人打造的,就怕他位高权重招来祸事……”
她凄然一笑,泪珠顺着深刻的皱纹滚落:“整整一夜啊……刀剑砍杀声、哀嚎求饶声就没停过。直到天蒙蒙亮,外面终于安静下来……我抖着手推开暗门——”
大娘突然剧烈喘息,像是又闻到了那浓重的血腥味:“满地都是尸首……血水漫过台阶,我踩着血洼往里间爬……”
“从门缝里,我看见夫人虚弱地躺在床上,竟已平安生下了孩子!可床边站着四五个黑衣人,那个披着黑斗篷的领头人缓缓转身……”
大娘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是李崇明!那个畜生!”
林清漪失声惊呼,萧承和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竟用沾血的手去摸夫人的脸,要夫人跟他走!”大娘浑身发抖,
“夫人不肯,他就掐住婴儿的脖子……夫人哭着答应后,他当场下令灭口!眼看天快亮了,他本想带夫人离开,却见夫人只剩一口气,且若强行带夫人离开必会留下血迹,于此他才悻悻离去……”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张苍白的脸。
待那伙人一走,我便连滚带爬地扑到夫人床前。她气若游丝地攥着我的手,眼里全是血泪……她说‘孩子…我的孩子……’”
大娘的嗓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浑浊的泪水划过深刻的脸庞。她用力抹了把脸,指节因攥得太紧而发白:
“我想去找大夫…可夫人死死拉着我不放……我懂…她都到这时候了还在护着我…怕我出去被灭口啊!”
“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凉下去……”
林清漪的眼圈倏地红了,她轻轻握住大娘颤抖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同样冰凉。萧承和眸色沉郁如夜,声音里凝着寒气:
“那个孩子呢?是死是活?”
大娘整个人剧烈一颤,像是被这个问题刺穿了心脏。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良久才挤出泣血般的一句:
“那孩子……就是如今宰相府的千金……李、姝、瑶。”
“——!”
“!!!”
烛火猛地爆了个灯花。萧承和霍然起身,茶盏被衣袖带翻,在地上摔得粉碎。林清漪倒抽一口冷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说什么?!”萧承和的声音第一次失了平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出来的,“再说一遍!”
大娘将二人震惊的神色收入眼底,苦笑着摇了摇头:“老身知道此事令人难以置信……可那孩子,确实是李崇明亲手抚养长大的李姝瑶。”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痛楚,“这些年来我隐居在此,却从未忘记夫人的嘱托。”
“后来听闻李崇明对外宣称,他在老家有个病逝的发妻,留下个女儿被他接回身边——这等说辞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我!”
烛火在她苍老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我时常偷偷去城里打听,看着她从襁褓婴孩长成亭亭少女……那眉眼,越发像极了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大娘声音哽咽,“每每见到,都让我既欣慰又心痛……好在李崇明待她还算疼爱,如今也是人人称赞的相府千金了。”
林清漪垂眸不语,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她想起李姝瑶平日里表面上温婉得体的举止,背地里却是那般阴狠毒辣,当初刺向她心口的墨针……现如今还感觉隐隐作痛……
林清漪又想到她与李崇明与自己千丝万缕的关联,心头五味杂陈。
萧承和的目光在她面上短暂停留,旋即移开——他们都明白,此刻任何对李姝瑶的质疑,都会刺痛大娘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沉默中,大娘颤巍巍起身,郑重地将供桌上那支玉簪取出。
簪身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轻轻将簪子放在林清漪掌心:“这玉簪上……刻着小姐的名字。”
林清漪接过簪子的手微微发颤。指腹抚过簪身,果然在隐秘处触到细若蚊足的刻字——李姝瑶。
三个字如同命运的烙印,让她一时语塞。
簪子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个雨夜来不及说出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