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政治气候,比上海的春天还要多变。
前一天还风平浪静,第二天就可能电闪雷鸣。
阎锡山在国民政府会议上的突然发难,就是一道惊雷,结结实实地劈在了孔祥熙的头顶上。
虽然弹劾案最终因为种种政治博弈而被暂时搁置,但那几张照片,那八个字,已经在南京的最高层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知道,孔祥熙这次是惹上了大麻烦。
财政部长的“病”,一下子就变得更重了。他不得不交出部分职权,闭门思过,实际上是被变相地架空了。
消息传到上海,整个金融圈都为之震动。
谁也没想到,不可一世的孔部长,竟然会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用如此凌厉的手段给拉下马来。
华兴银行总部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微妙。
杜英鸿和沈慕风等人看着沈知渊的眼神,除了敬佩,又多了一丝敬畏,他们意识到,自己跟随的这个年轻人,不仅懂得赚钱,更懂得玩弄权术,他的手腕,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硬得多。
“知渊,孔祥熙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他肯定会报复的。咱们以后要更加小心了。”沈慕风的语气中带着担忧。
沈知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现在没空报复我们,他得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位子。”
我当然知道他会报复,但那又如何?这次把他打痛,就是要让他知道,华兴银行不是他想捏就能捏的软柿子。而且,有了阎锡山这个盟友,他再想动手,就得掂量掂量后果。
“慕风兄,孔祥熙的事情暂时不用管了。”沈知渊放下茶杯,“三井那边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个,沈慕风的脸上立刻放光。
“大获全胜!我们这次做空‘沪东纺织’,前前后后一共获利超过三百万大洋!这笔钱,比我们银行开业以来所有的利润加起来还要多!”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在别人看来,这是一场豪赌。但对沈知渊来说,这不过是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
“最关键的是,”沈慕风补充道,“‘沪东纺织’因为股价崩盘,资金链彻底断裂,已经宣布破产清算了。三井物产为了救它,被我们拖下水,也损失惨重。我听说,三井财阀总部已经派人来上海,准备撤换山本次郎了。”
“好。”沈知渊点了点头,“把这次获利的资金,拿出一半来,成立一个‘华兴工业发展基金’。曼婷,这个基金由你负责。”
顾曼婷推了推眼镜,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沈君,这个基金的主要投资方向是什么?”
“两个方向。”沈知渊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继续加大对江南机械厂、民生制药这些企业的投入,帮助他们扩大生产规模,进行技术升级。第二,在全国范围内,寻找更多像他们一样有潜力、但缺乏资金的民族企业,把他们都纳入我们的体系。”
“我要用日本人的钱,来武装我们自己的工业!”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血液都有些沸腾。
就在这时,秘书敲门进来,递上了一封从山西发来的加急电报。
电报是加密的,由顾曼婷亲自译出。
她看着译出的内容,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沈君,是阎长官发来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厚礼已备,静候君至’。”顾曼婷念了出来,然后补充道,
“电报里还说,他派了专人来上海,已经在路上了,要当面交给您一份‘礼物’。”
厚礼?
沈知渊心里明白,这所谓的“厚礼”,恐怕不是金银财宝那么简单。
自己送了他一把能扳倒孔祥熙的刀,他现在要还一份人情。而对阎锡山来说,最值钱的人情,是什么呢?
三天后,一辆挂着山西牌照的不起眼的小轿车,停在了华兴银行的后门。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灰色长衫,面容精瘦的中年人。正是之前在南京接沈知渊去见阎锡山的那个人。
他被直接请进了沈知渊的办公室。
没有过多的寒暄,中年人从随身的皮箱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文件袋,双手递给了沈知渊。
“沈先生,这是阎长官托我转交给您的。”
沈知渊接过文件袋,感觉有些分量。他当着中年人的面,拆开了油布。
里面不是什么金条地契,而是一份盖着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大印的正式批文。
“军火生产及运输特许牌照?”
当沈知渊看清批文上的字样时,即便是他,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他知道阎锡山会送礼,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份惊天动地的大礼!
在这个时代,军火是管控最严格的物资。别说生产,就是私下运输几条枪,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而这张牌照,意味着华兴银行,或者说沈知渊,可以合法地介入军火的生产、融资和运输!
虽然牌照上注明了,业务范围仅限于“供应晋绥军及协助地方防务”,但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口。
它等于给了沈知渊一张护身符,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江南机械厂这样的企业,彻底转型为军工厂!
“阎长官说,”中年人看着沈知渊的反应,声音平稳地传达着阎锡山的话,
“孔祥熙是国之蛀虫,你这次为国除害,他很佩服。山西的工业底子薄,兵工厂设备陈旧,急需更新换代。他希望,华兴银行能成为晋绥军最可靠的钱袋子和输血管。”
“他让我转告您,只要是山西需要的,无论是德国的机床,还是美国的药品,华兴银行都可以放手去采购,放手去运输。有这张牌照在,谁敢挡路,就是跟十万晋绥军过不去。”
沈知渊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沉甸甸的批文放在桌上。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华兴银行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它不再仅仅是一家商业银行,而是真正地绑在了国家战车上的一架金融引擎。
“请转告阎长官,”沈知渊站起身,郑重地对中年人说,
“他的好意,知渊心领了。华兴银行,绝不负所托。”
送走中年人后,沈知渊独自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他拿起那张军火牌照,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上面鲜红的印章。
有了这个,很多事情就好办了。扶持重工业,储备战略物资,这些原本需要偷偷摸摸进行的事情,现在都可以摆在明面上来做了。
这也意味着,我离自己的最终目标,又近了一步。
但是,危险也随之而来。日本人、孔祥熙的残余势力、甚至是国民政府内部其他派系,都会更加警惕我。
我需要更多的盟友,更强的保护伞。
他走到电话旁,拨通了顾麟士的号码。
“顾伯伯,是我,知渊。”
“知渊啊,你这次可真是……闹出大动静了啊!”电话那头,顾麟士的声音听起来既兴奋又担忧。
“形势所迫而已。”沈知渊没有多解释,“顾伯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我想认识一下上海警备司令部的杨司令,不知道您方不方便牵个线?”
杨虎,时任上海警备司令,虽然名义上受南京节制,但作为地方军事主官,在上海这一亩三分地上,拥有着举足轻重的权力。
顾麟士愣了一下:“你想见他?为什么?你不是和警备司令部的副司令许绍安关系很好么,有什么事他还搞不定么”
“并不是如此,而是我想做的事,需要有一个更有力的人员帮我站台”沈知渊解释道。
“那知渊,你到底想做什么,不会又要弄个天翻地覆吧”顾麟士皱着眉头问道。
“我想为守卫上海的将士们,做点事情。”沈知渊的声音很平静,
“华兴银行,准备向上海警备司令部,捐赠一批军用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