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黄山官邸。
沈知渊乘坐的飞机刚一落地,还没等他喘口气,几名穿着黑色中山装,眼神锐利的军统特务,就“请”他上了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
车子没有回他在重庆的沈府,也没有去华兴银行,而是径直,开向了蒋中正的官邸。
沈知渊心中了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推开会议室厚重的大门,一股凝重得让人窒息的气氛,扑面而来。
长长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主位上,是面无表情的蒋中正。他的左手边,是军政部长何应钦、军令部长徐永昌、白崇禧、陈诚等一众军方大佬。右手边,则是几个穿着长衫,看起来是文官,但眼神却更加阴鸷的中年人。
沈知渊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落在了他身上。有审视,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知渊来了,坐吧。”蒋中正指了指末尾一个空着的位置,语气听不出喜怒。
沈知渊平静地坐下,仿佛没有感受到周围那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目光。
“知渊,”蒋中正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开口,“南京的事,你办得很好。一百二十七名专家,一个不少地带了回来,这是大功一件。”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冷。
“但是,功是功,过是过。有人向我举报,你在南京,有诸多逾越之举。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你给我一个解释。”
话音刚落,军政部长何应钦就站了起来。他从面前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材料,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开始宣读:
“沈知渊,经监察委员会初步调查,你在南京撤退期间,至少有三项重大违纪行为!”
“第一,私调兵权!你未经军事委员会最高指令,擅自调动海军长江舰队炮艇分队,参与非军事行动,此为大罪!”
“第二,涉嫌通共!据可靠情报,你在南京期间,曾与一名叫李劲的要犯,秘密接触。更有甚者,我们查到,你的华兴银行,曾多次通过秘密渠道,向山西的八路军,提供武器和资金!这是叛党,叛国!”
“第三,擅开边衅!你在南京城内,动用私人武装,与日军特战队发生激烈交火,造成大量日军伤亡。在两国尚未正式全面宣战,外交斡旋尚在进行的情况下,你的行为,严重破坏了和平大局,给了日本人开战的口实!”
何应钦每念一条,声音就提高一分,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这三条罪状,无论哪一条,都足以将你明正典刑,就地枪毙!沈知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沈知渊,想看他如何辩解。在这样的人证物证面前,翻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沈知渊却笑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何部长,说完了吗?”
何应钦一愣,没想到他还能笑得出来。
“说完了,就轮到我了。”沈知渊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直视着何应钦,“何部长刚才罗列的三条罪状,听起来义正言辞,可在我看来,简直是狗屁不通!”
“放肆!”何应钦气得浑身发抖。
“我一条一条地回应你。”沈知渊根本不理他,声音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第一,你说我私调海军。敢问何部长,我调动海军的命令,是不是陈诚部长亲自签发的?上面有没有盖着军事委员会的大印?陈部长就在这里,你可以当面对质!”
他转向陈诚,微微颔首。
陈诚立刻站了起来,沉声说道:“没错。调动海军炮艇,协助转运工业设备,是我批准的。当时情况紧急,知渊向我汇报后,我认为可行,便特事特办。文件在此,委座过目。”
他说着,将一份文件递给了蒋中正。
蒋中正看了看,点了点头,没说话。
何应钦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沈知渊继续说道:“第二,你说我通共。证据呢?就凭我救了一个叫李劲的伤兵?何部长,我华兴集团在武汉开办的伤兵医院,救治了成千上万的抗日将士,我难道还要一个个去查他们的成分?是不是只要救了人,就有通共的嫌疑?那我们干脆把所有伤兵都杀光,岂不是更干净?”
“至于说我给八路军送武器送钱,更是无稽之d谈!我华兴银行的每一笔账目,都清清楚楚,欢迎监察委员会随时来查!我倒想问问何部长,你的‘可靠情报’,是从哪里来的?是道听途说,还是某些人,为了打击异己,凭空捏造?”
他的话,句句诛心,何应钦的脸,已经由白转青。
“第三,你说我擅开边衅,破坏和平。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沈知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和怒火,“和平?什么和平?日本人兵临城下,屠刀都已经架在我们南京同胞的脖子上了,你跟我谈和平?日军的特务,在城里肆意暗杀我们的科学家,他们的细菌部队,准备在城里投放鼠疫,制造人间地狱!我不反击,难道要我洗干净脖子,等他们来砍吗?”
他猛地转向蒋中正,双眼通红。
“委座!我救回来的那一百二十七名专家,现在就在重庆!他们能为我们的兵工厂,造出多少飞机大炮?能为我们的抗战,增加多少胜算?何部长,你心里没数吗?还是说,在你眼里,这些国之栋梁的性命,还比不上你那虚无缥缈的‘和平大局’?”
“说得好!”
一直沉默的“小诸葛”白崇禧,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健生说得句句在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亡国灭种的关头!日本人已经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自己人,还在这里搞什么狗屁的政治斗争,成何体统?”
他斜眼看了一眼何应钦:“何敬之,你与其在这里绞尽脑汁地整沈知渊,不如多花点心思,去想想怎么把前线的仗打赢!别忘了,淞沪是怎么败的,南京又是怎么丢的!”
白崇禧的突然发难,像一记重拳,打得何应钦和保守派的阵营,一阵头晕目眩。他们没想到,一向与中央军不睦的桂系,竟然会站出来力挺沈知渊。
蒋中正敲了敲桌子,制止了即将爆发的争吵。
“够了。”
他看着沈知渊,沉吟了许久。
“知渊,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和合作?”
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核心。
沈知渊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回答。完全否认,何应钦必然还有后手。完全承认,更是死路一条。
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半真半假,以退为进。
“委座。”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蒋中正,“我确实在战场上,救过一些不同番号的伤兵,其中,或许有的人。但是,我救他们,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是因为他们的政治立场,而是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在打日本人的中国人!”
“在民族存亡的关头,在我看来,只有抗日的战士和投降的汉奸,没有国民党和!如果我们还抱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心思,去计较彼此的党派之别,那才是真正的亡国之道!”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连蒋中正,脸上也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最终,他缓缓开口:“知渊,你在南京的功劳,我记下了。但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规矩不能乱。”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后的裁决。
“这样吧,功过相抵。但你必须戴罪立功。三个月内,我要看到你救回来的这些专家,拿出实际的成果来!你新建的那些兵工厂,必须给我造出能打赢仗的武器!做得到吗?”
“保证完成任务!”沈知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会议结束后,沈知渊刚走出官邸大门,何应钦的专车,就停在了他身边。
车窗摇下,露出何应钦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沈主任,上车聊聊?”
沈知渊上了车。
“沈主任,少年得志,前途无量啊。”何应钦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敢当,都是为党国效力。”
“明人不说暗话。”何应钦收起了笑容,露出了狐狸尾巴,“我知道你和延安那边,有联系。今天会上,我只是没拿出最致命的证据而已。”
他盯着沈知渊,缓缓说道:“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把你手里华兴银行三成的股份,转到我指定的户头上。”何应钦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是破财免灾,还是身败名裂,你自己掂量。”
沈知渊冷冷地看着他:“何部长,你这是在敲诈。”
“你可以这么认为。”何应钦靠在椅背上,一副吃定你的样子,“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如果你不给我答复,那么,关于你通共的更详细的证据,就会出现在委座的办公桌上。”
当晚,沈府。
沈知渊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杜英鸿。
杜英鸿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个老王八蛋,给脸不要脸!知渊,你下句话,今天晚上,我就去‘拜访’一下何公馆,保证做得干干净净,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不行。”沈知渊摇了摇头。
“杀一个何应钦容易。但他背后,是盘根错节的整个保守派势力。杀了他,只会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陷入无休止的麻烦。”
沈知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对付这种人,不能用江湖手段。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沉思片刻,拨通了一个他一直不愿动用,但现在却不得不用的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个沙哑而警惕的声音。
“哪位?”
“戴局长吗?我是沈知渊。”
电话那头,沉默了。
沈知渊开门见山:“戴局长,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我需要一份关于何应钦的黑材料,越黑越好,越详细越好。”
“作为交换,”沈知渊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筹码,“我可以告诉你,日军下一步,在华中战场的详细作战计划。”
电话那头,传来了清晰的,倒吸凉气的呼吸声。
良久,戴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沈主任……果然是手眼通天。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有日军的情报?”
沈知渊笑了。
“因为,我在南京,缴获了一样东西。”
“一本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参谋长的个人密码本。有了它,军统可以实时破译日军的所有高级密电。”
“成交!”戴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三天后,黄山云岫楼茶馆,我等你!”
挂断电话,沈知渊看着窗外重庆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光。
何应钦,你既然想玩,那我就陪你,玩一场大的。
但这一次,输的人,一定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