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半夜,济州城的街巷沉寂得只剩风声呜咽。
王怀安缩在案卷房斜对面的阴影里,双手抖得如同筛糠,指节泛白,连带着怀中的煤油罐都跟着剧烈晃动。
他哆哆嗦嗦拧开罐盖,刺鼻的煤油气味瞬间窜出,呛得他喉头发痒,忍不住剧烈咳嗽,眼泪鼻涕混着冷汗往下淌。
不敢有片刻耽搁,他猛地将罐子倾斜,乌黑的油液顺着案卷房的朱红大门、木质窗棂胡乱泼洒 —— 油液顺着门板的纹路蜿蜒流淌,在门槛处积成一滩滩黑亮的水洼,又顺着墙壁的缝隙往里渗,连窗棂上的雕花缝隙都浸得油光发亮。
“噗 ——” 火折子吹亮的瞬间,微弱的橙光在他惨白的脸上一闪而过。
王怀安不敢多看,几乎是脱手丢开空罐,颤抖着将火星往油迹最重的门板上一抛。
煤油遇火即燃!“腾” 地一声爆响,数条贪婪的火舌瞬间窜起半人高,顺着油迹疯狂攀爬,瞬间舔舐上窗棂、门板,又钻进屋内咬住密集堆叠的案卷。
不过转瞬,整个案卷房的前脸便被烈焰包裹,木质的梁柱、窗格发出 “噼啪” 的爆裂声,火星四溅,如同无数跳跃的星火,溅落在地面的油洼上,又燃起一片片小火。
王怀安吓得浑身一哆嗦,魂飞魄散般转身就跑,连滚落在脚边的空煤油罐都顾不上捡,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他踉跄着奔出数丈,后背仍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浪,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
火势早已失控!屋内的案卷、木架成了最好的燃料,烈焰从门窗汹涌而出,如同燎原的野火,将整个案卷房变成一座巨大的火炉。
浓黑的烟柱如同黑龙般冲天而起,将原本就昏暗的夜空染成一片死寂的暗红,连远处的云层都被映得泛红。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焦糊的纸味和木头的烟火气,一波波向外扩散。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烈焰舔舐着屋顶的瓦片,发出 “滋滋” 的声响,瓦片炸裂的碎片混着燃烧的纸屑,在夜空中打着旋儿飘落,如同一场致命的火雨。
“走水了!案卷房走水了!” 巡逻的衙役最先发现火情,惊恐的呼喊声划破寂静的夜。
几个衙役提着水桶狂奔而来,却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得连连后退 —— 火势太猛,仅凭几桶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徒劳地呼喊:“快来人!救火啊!案卷房失火了!”
呼喊声此起彼伏,惊醒了附近的百姓,不少人提着水盆、水桶赶来,却只能围在两丈外的安全地带,看着熊熊大火束手无策。
黑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灼热的空气让人难以靠近,整个案卷房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炉,木架坍塌的 “轰隆” 声不时传来,火星随着浓烟四散飞溅,落在地上燃起点点小火,又被慌乱的人群一脚踩灭。
王怀安躲在街角的阴影里,脸上沾着烟灰,看着冲天的火光,心中既有一丝窃喜,又有浓浓的不安。
他正准备按范维的吩咐,往城西破庙逃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碰撞的脆响,如同催命的鼓点,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不好!” 王怀安心中一紧,刚要转身逃跑,就被一队手持刀枪、火把林立的厢军团团围住。
为首的张彪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亮甲,腰佩长刀,火把的红光映照在他脸上,沟壑分明的轮廓透着狠厉。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怀安,眼神冰冷如铁,如同索命的阎王,厉声喝道:“王怀安!你好大的狗胆!深夜纵火焚烧州府案卷房,销毁罪证,是想包庇同党,还是怕自己的丑事败露?!”
“张、张将军?” 王怀安愣在原地,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烟灰被挤得簌簌往下掉,他以为是范维派来接应他的人,连忙上前两步,压低声音急切道,
“张将军,是范大人让我来的!他说烧了案卷房,断了武松的念想,咱们才能高枕无忧!快,带我走,晚了就来不及了!你看这火越烧越旺,待会儿人多了就难脱身了!”
“范大人?” 张彪突然放声大笑,笑声粗粝而残酷,在火光与夜色中回荡,惊得远处的百姓纷纷后退。
他猛地收住笑,大手一挥,铠甲碰撞发出 “哐当” 一声脆响,语气狠厉如刀:“王怀安,你自己犯了滔天大罪,还敢污蔑范大人?”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怀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脏狂跳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奉范大人之命!” 张彪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大火的噼啪声和百姓的窃窃私语,
“王怀安监守自盗,纵火焚毁州府案卷,罪大恶极,动摇国本!今日便在此地将你就地格杀,以儆效尤!动手!”
“杀!” 厢军们齐声呐喊,刀枪出鞘的寒光在火光映照下,透着致命的杀气,齐齐朝王怀安扑来。
火把的光影在他们脸上跳跃,映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不!你们不能杀我!” 王怀安瞳孔骤缩,如遭五雷轰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看着张彪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看着逼近的刀光剑影,终于反应过来 —— 范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他!烧案卷房是假,让他背下所有罪名、杀人灭口才是真!
“范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奸贼!” 王怀安目眦欲裂,头发根根倒竖,脸上的烟灰被泪水冲开,留下两道黑痕。
他破口大骂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嘶哑变形,在熊熊火光中显得格外凄厉:“我跟着你鞍前马后五年!你让我伪造契约,我就坑害良民;你让我屈打成招,我就草菅人命;
你让我包庇贪赃,我就昧着良心分赃!我为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如今你竟为了自保,要杀我灭口?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一边疯狂咒骂,一边狼狈地躲闪,脚下被碎石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可他一个文弱官员,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厢军对手?不过转瞬,就被逼到了墙角,后背紧紧抵住滚烫的墙面,灼痛感透过官袍传来,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一名厢军眼疾手快,高高举起长刀,寒光闪烁,朝着他的脖颈狠狠劈来 —— 这一刀又快又狠,刀锋划破空气,带着灼热的气流,显然是要一刀毙命,不留任何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