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检司的马蹄声与呼喝声渐渐远去,隐没在书院外的街巷尽头。
武松捂着胸口的伤处,脚步踉跄地往自己的舍内挪去,每走一步,胸口都传来一阵剧痛,那是被陆山河内力震伤的地方,此刻仍在隐隐作痛。
他推开门,反手便牢牢插上门闩,又走到窗边,仔细检查了一遍窗纸,见没有破损,才松了口气。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朦胧的清辉,勉强能看清屋内的陈设。
“喂,他们都走了,你可以下床来了。”武松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温水,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动了书院里的其他人。
房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武松皱了皱眉,又试探着喊了一声:“喂?你醒着吗?”
依旧是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别是挂了吧!”
顾不得胸口的疼痛,武松急匆匆地走到床边,伸手掀开了悬挂的床幔。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床上的身影——那女飞贼仍安安静静地躺着,双目紧闭,长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勾勒出柔和的下颌线。
她的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嘴角干裂,毫无血色,初见的凶悍凌厉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身的疲惫与脆弱。
武松伸出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探到她的鼻间。一丝微弱却平稳的气息拂过指尖,他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想来是伤势过重,又耗尽了内力,才昏死过去。 他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庞,心中不由得一软。
刚才交手时,她掌风凌厉、身法迅捷,像一头桀骜不驯的孤狼,让人不敢小觑。可此刻卸下所有防备,静静躺着的模样,却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脆弱。
武松想起昨日她说的那句“落在他们手里也是一死”,语气中的决绝与绝望,又念及巡检司口中“身负多条命案、劫掠官银”的指控,心中虽满是疑虑,却终究不忍见死不救。
毕竟,若她真是十恶不赦、心狠手辣之徒,那般境况下,大可顺手杀了自己灭口,以绝后患,而非仅仅将他制服。这般手下留情,足以说明她并非全然冷血。
武松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渗血的肩头。那处伤口狰狞可怖,约莫有三寸多长,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利器所伤,伤口周围还泛着淡淡的淤青,显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此刻仍有暗红的血渍从衣料下渗出,浸湿了身下的被褥。
“罢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武松轻叹一声,转身走到行囊边,弯腰翻找起来。
出门前,潘金莲怕他在书院磕着碰着,特意用一个小巧的白瓷瓶装了上好的金疮药,还塞了好几块干净的细布,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他将瓷瓶和布条放在桌上,又找来水壶,倒出温热的清水,整齐地摆放在一旁。 目光扫过桌案下,他想起王成才前几日送来的一坛米酒,说是上好的粮食酒。
武松弯腰将酒坛抱了出来,拍开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冲淡了屋内淡淡的血腥味。
一切准备就绪,武松重新走到床边,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女飞贼身上的被褥,尽量放轻动作,避免触碰她的伤口。
月光下,能看到她身着的黑色劲装早已被血渍浸透,肩头的衣襟更是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
他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那伤口恰好在肩头下方,靠近胸脯的位置,要想彻底清理伤口、上好药,必须解开她的衣襟。
这对于一个陌生女子而言,实在是太过逾矩,武松心中纠结不已:解开吧,于礼不合,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不解吧,伤口无法处理,她伤势如此之重,拖延下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思忖再三,武松咬牙下定了决心。救人要紧,何况他并无半分亵渎之意,只是纯粹为了疗伤。
武松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默念了几遍“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才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住她肩头的衣襟系带。
系带早已被血渍浸透,变得有些僵硬,武松耐心地一点点解开,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衣襟缓缓散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与狰狞的伤口形成鲜明的对比,刺得人眼睛生疼。武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只见那肌肤细腻如玉,胸口微微隆起的弧度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连忙移开目光,只能死死盯着伤口,不敢再胡思乱想。
血渍已经干涸凝结,与皮肉紧紧粘连在一起,若是强行撕扯,必然会让伤口再次撕裂。武松拿起一块干净的细布,小心翼翼地倒入适量米酒,米酒的醇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将浸满米酒的布条轻轻敷在伤口周围的血渍上,让米酒慢慢浸润,软化干涸的血块。
米酒的刺激性极强,即便女飞贼昏死不醒,身体还是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嘴角溢出一丝压抑的痛哼,声音微弱却清晰,听着让人心头发紧。
武松心中一紧,动作愈发轻柔,指尖微微颤抖,一点点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生怕弄疼了她。
偶尔,布条会不经意地触碰到伤口旁边的柔软肌肤,那细腻温热的触感传来,让武松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他只能再次默念“非礼勿视”,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将所有心神都放在处理伤口上。 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干涸的血渍才被彻底清理干净,露出伤口的真面目。
那伤口边缘有些外翻,还沾着些许细小的杂物,看着格外骇人。
武松拿起另一块干净的布条,蘸了些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内部,将杂物一点点清理出来。
每擦拭一下,女飞贼的身体就会轻微地颤抖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枕头上。
武松看在眼里,心中不忍,却也知道此刻不能心软,必须将伤口清理干净,才能避免感染。他压低声音,下意识地低声安抚:“忍一忍,马上就好了,清理干净伤口,上好药就不疼了。”
话音刚落,他才猛然意识到对方昏迷不醒,根本听不到他的话,这不过是自己下意识的安慰罢了。
武松不由得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这是关心则乱,竟对着一个昏死的人说起了话。
终于,伤口被彻底清理干净,武松打开那只白瓷瓶,一股清凉的药香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金疮药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药粉触碰到破损的皮肉,女飞贼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轻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听得武松心头一揪。
他连忙伸出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安稳一些,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与细微的颤抖。
“可千万别留下疤痕才好。”看着她那张清丽的脸庞,又看了看肩头狰狞的伤口,武松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
“这么美的女子,若是胸前留下疤痕,实在是太可惜了。”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就赶紧摇了摇头,暗骂自己不争气,都这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上好药后,武松拿起干净的细布,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包扎起来。他先将细布剪成合适的大小,轻轻覆盖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在她的肩头缠绕固定,松紧适中,既保证了药粉不会脱落,又不会勒得太紧影响血液循环。
做完这一切,武松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仅是因为紧张,更是因为动作幅度稍大,牵扯到了自己胸口的伤口,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他找来自己的一件厚实的旧长衫,轻轻盖在女飞贼身上,将她的衣襟整理好,避免着凉。 武松走到桌边坐下,端起之前倒好的温水喝了一口,胸口的疼痛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看着床上依旧昏昏沉沉的女飞贼,心中思绪万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他想起与她的打斗,她那快如闪电的身法、凌厉无比的掌风,还有那诡异却又威力无穷的内力,都让他震撼不已。
在这之前,他只以为武功不过是拳脚功夫的比拼,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内力这种神奇的东西,能仅凭掌风就震伤人腑脏,这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一个身怀如此绝世武功的女子,为何会沦为朝廷通缉的要犯?巡检司口中所说的“劫掠官银、身负多条命案”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另有隐情?
若她真是罪大恶极之人,又为何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种种疑问如同一个个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辗转难眠。
他索性拿起桌案上的《论语集注》,试图静下心来读书,可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床上的身影,脑海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猜测,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映得屋内的影子忽明忽暗。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夜色越来越深,书院里静得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鸡叫。
武松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胸口的伤势依旧隐隐作痛,连日来的苦读加上昨日的打斗、今日的疗伤,让他疲惫不堪。
他趴在桌案上,将手臂当作枕头,脑袋轻轻靠在上面,不知不觉中,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桌上的书卷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并未惊醒沉睡中的他。
床榻上,女飞贼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可终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依旧沉浸在昏沉的睡眠中。屋内一片安宁,只有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伴随着油灯微弱的火苗,在夜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