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星火藏渊
铁皮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外界的微光与喧嚣被彻底隔绝。凌云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只有鼻腔里萦绕的那股混合着古老尘埃、陈旧书卷以及某种清冽草药的气息，证明着他并非坠入了虚无。
他残存的神识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无法有效探知周围的环境。这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极其高明的、保护性的隐匿结界。
“跟我来。”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伴随着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
凌云默不作声，循着声音和那丝微弱的气息引导，在黑暗中前行。脚下是平整而冰凉的石质地面，空气流通，并无憋闷之感，显然这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到的筒子楼房间要深邃广阔。
大约走了数十步，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昏黄的光晕。随着靠近，光晕逐渐扩大，照亮了一个不大的石室。
石室四壁是粗糙开凿的岩石，没有任何装饰，只有简单的石桌石凳。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燃烧着不知名黑色石块的炉子，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和那股清冽的草药味。炉子旁的地面上，铺着一张陈旧的兽皮，一个身形佝偻、披着深灰色斗篷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似乎在整理着什么。
老者缓缓转过身。斗篷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布满深刻皱纹的下巴和一双在昏暗中异常清澈、甚至带着一丝非人般冷静的眼眸。他的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肉眼看见，几乎无法感知其存在。
“坐。”老者指了指石凳，声音依旧沙哑，“你伤得很重，神魂濒临溃散。能撑到这里，是‘镇魂钟’帮了你，也是你自身剑意够坚。”
凌云没有客气，在石凳上坐下，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浑身的剧痛。“前辈是‘守夜人’？”
“一个快要燃尽的老烛火罢了。”老者没有正面回答，但无疑是默认了。他走到炉子旁，用一只古朴的石碗从上面的陶罐里舀出些许墨绿色的、粘稠的药膏，递到凌云面前，“外敷，可稳肉身。内服，会要你的命。”
药膏散发着浓郁的生机，显然不是凡品。凌云接过，道了声谢，小心地将药膏涂抹在几处最严重的伤口上。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渗透，火辣辣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体内那口先天灵气也似乎活跃了一丝。
“前辈知道‘镇魂钟’？也知道我被追杀？”凌云一边处理伤势，一边问道。
老者坐回兽皮上，兜帽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岩石，望向外界。“钟声三响，涤荡全城，想不知道也难。至于你……”他顿了顿，“‘理事’亲自出手追杀的人，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理事？”凌云捕捉到这个称呼。
“‘新生会’核心层七位主事者之一，代号‘理事’，负责本城及周边区域的‘净化’与‘改造’计划。”老者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你破坏了他一个重要的外围节点，还引动了‘镇魂钟’，他自然不会放过你。”
净化？改造？凌云心中冷笑，果然是彻头彻尾的侵略者口吻。
“这里能避开他的追踪？”
“暂时。”老者道，“这里是‘守夜人’的一处‘安全屋’，依托一条近乎枯竭的微型灵脉残骸构筑，有上古隐匿阵法守护，能扭曲和屏蔽绝大部分能量探测。但只要你还在这座城市，‘缚灵阵’无时无刻不在扫描，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理事’吃了亏，下次再来，就不会是单枪匹马了。”
凌云沉默。他深知老者所言非虚。
“前辈，‘新生会’究竟是什么？他们布下‘缚灵阵’，抽取灵性，改造地脉，究竟意欲何为？”这是凌云心中最大的疑问。
老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炉中的黑色石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新生会’……并非你想象中的传统邪修组织。”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他们的核心成员，很复杂。其中一部分，是坚信旧时代修真文明是‘错误进化分支’的激进派学者；另一部分，是渴望掌控一种全新、绝对可控能源的顶级财阀；甚至……可能还有来自官方的、试图以另一种方式应对‘末法之劫’的隐秘力量。”
这个答案，远超凌云的预料！他以为“新生会”是某个强大的修真势力，却没想到其背景如此错综复杂，甚至牵扯到世俗的顶尖力量！
“他们相信，无序、依赖个人天赋和机缘的修真之路，是导致上古诸多灾难、乃至最终‘寂灭大劫’的根源。”老者继续道，“他们认为，唯有将天地间一切能量，包括生灵的‘灵性’，都纳入一个绝对可控的、标准化的系统中，进行统一的分配和管理，才能避免重蹈覆辙，带领人类走向一种……他们称之为‘绝对理性进化’的新纪元。”
“所以他们就掠夺、扼杀、改造？”凌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将万物有灵的世界，变成冰冷的能量农场？”
“在他们看来，这是必要的‘净化’与‘升级’。”老者的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缚灵阵’就是他们的工具。它不仅汲取能量，更是在改写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使其排斥一切‘非标准’的灵性存在。当改造完成，旧时代的一切痕迹，包括你这样的古修，包括那些山精野怪，甚至包括普通人中那些拥有独特‘灵性火花’的天才……都将因无法适应新的‘规则’而自然消亡。”
凌云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比单纯的掠夺更加可怕！这是要从根源上抹除一个时代，一种文明的可能性！
“那‘镇魂钟’……”
“‘镇魂钟’是上古守护之道的结晶，它的力量源于对这片山河、对万民愿力的守护誓言，其本质与‘缚灵阵’的冰冷秩序截然相反。”老者解释道，“钟声能暂时干扰甚至局部净化‘缚灵阵’的力量，为那些尚未被完全‘改造’的区域和生灵，保留最后一丝喘息之机。翠微湖，就是凭借钟声的守护，才成了这座城市里最后的‘异常点’。”
“翠微湖……”凌云想起了玄诚子和林夕的目标。
“你的同伴，正在前往那里。”老者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那里也已经被‘新生会’盯上。钟声三次响起，暴露了它的存在和状态。‘理事’下一个目标，必然是翠微湖。他必须拔掉这根钉子，才能顺利完成对本城的彻底‘净化’。”
局势瞬间清晰，也更加危急。翠微湖不仅是希望之地，也成了风暴之眼！
“我必须去翠微湖。”凌云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然恢复了锐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玄诚子和林夕，以及那最后的守护之地陷入绝境。
老者看着他，兜帽下的目光深邃：“你的伤势，去了也是送死。”
“有些事，比生死重要。”凌云平静地回答。
老者沉默了良久，最终，他缓缓从兽皮上站起身，走到石室的一面墙壁前。他伸出手，在粗糙的岩壁上按照某种规律轻轻按压了几下。
“咔咔……”
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起，岩壁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有一尺见方的暗格。暗格中，只放着一件东西——一枚通体漆黑、毫不起眼、形状不规则，仿佛只是随便从哪块矿石上敲下来的碎片。
“拿上它。”老者将碎片取出，递给凌云。
凌云接过碎片，入手冰凉沉重，神念扫过，感觉不到任何能量波动，就像一块凡铁。
“这是？”
“一块‘钥匙’的碎片。”老者意味深长地说，“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帮你打开一扇‘门’。但也可能，毫无用处。”
不等凌云再问，老者转身，指向石室另一侧一条之前并未显现的、向下延伸的幽暗通道。
“从这里出去，可以直通城市边缘的排水主渠，能避开大部分监控，以你最快的速度赶往翠微湖。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最后的剑修，”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期望，“星火能否燎原，就看你们了。”
凌云握紧手中冰冷的黑色碎片，深深看了一眼那佝偻的老者，不再多言，转身毅然步入了那条幽暗的通道。
希望与毁灭的倒计时，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