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宗后山,星云笼罩之地。
唐林的“闭关”,与任何人的想象都不同。他没有试图汲取海量魂晶,没有冲击任何瓶颈,甚至没有运转任何已知的修炼法诀。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方已然蜕变为“星云摇篮”的池边,如同一块历经风霜的岩石,与周围的星光、微风、甚至脚下泥土中细微的生命脉动融为一体。
他的双目似闭非闭,目光并非投向远方,而是内视着那片已然重塑、却空空如也的魂海。曾经奔腾的星辰魂力涓滴不存,那枚代表着力量与权柄的“织法者之心”符文也踪迹全无,只留下魂海壁垒上那些更加坚韧、闪烁着微光的修复痕迹,如同星空中的伤疤。
力量尽失,带来的并非恐慌,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卸下了毁天灭地的重担,剥离了依赖外物的外壳,他仿佛变回了一个最普通的凡人,得以用最原始的感官,去重新触碰这个世界的纹理。
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池边一株新生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星露草”。指尖没有魂力流转,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去“感受”——感受草叶脉络中汁液的流动,感受它如何汲取星云中散逸的精粹,感受它与脚下大地、与空中流风的微妙共鸣。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株星露草依旧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但唐林没有放弃,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忘记了所有功法,只剩下最纯粹的感知与……一种无声的“请求”。他并非想要“控制”或“催生”这株草,而是试图去“理解”它存在的韵律,去“共鸣”它生长的渴望。
一天,两天……
直到第七日黄昏,当最后一缕天光与星云的光芒交汇的刹那,唐林的指尖,那株星露草的叶片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银色纹路,如同活物般,悄然蔓延了一寸!并非魂力绘制的符箓,而更像是这株草自身生命法则的自然延伸与……优化!这片叶子瞬间变得比其他叶片更加饱满,荧光也明亮了半分!
成功了!
并非依靠力量强行改变,而是通过深度的理解与共鸣,引导其自身生命轨迹发生了一丝微小的、良性的偏转!
这就是……“织法”?
唐林的心中涌起一股明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闪电。星灵所言非虚,织法者之心,其本质并非“力量”,而是“联系”,是“理解”,是“引导”,是“编织”万物自身蕴含的秩序与可能性!
他失去的,是作为“武器”的符文和魂力;但他正在找回的,是作为“织工”的……初心与权能!
他不再急于求成,开始将这种全新的“感知”与“共鸣”应用于更多的事物上。他观察岩石的亘古沉默,感受其内部缓慢的能量沉淀;他聆听流水的昼夜不息,理解其奔流与渗透的法则;他甚至尝试去捕捉一缕风的轨迹,去“请求”它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柔和或凛冽……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且每一次成功的“引导”,都会消耗他大量的心神,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感到疲惫。但他乐此不疲。他能感觉到,每一次成功的“编织”,他那空荡荡的魂海中,并非重新积聚起魂力,而是多了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无色无形、却能与万物共鸣的“意”。这“意”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开始在他空寂的魂海中,自发地、缓慢地勾勒着什么。
时间在潜心悟道中悄然流逝。外界已然过去了三个月。
北域同盟内部,因唐林的“失踪”与力量尽失的传闻(赵乾等人虽极力隐瞒,但当日唐林归来时微弱的气息无法完全掩盖),暗流终于化为了明面上的波澜。
以原本仅次于五大核心宗门之一的“玄冥宗”为首,数个实力不弱的宗门联合发声,质疑星辰宗是否还有资格占据同盟核心席位,并要求重新分配由星辰宗主导发现的几处稀有魂矿资源。理由冠冕堂皇:同盟需要的是当下的战力,而非过去的功勋,更不是一个失去力量的“象征”。
天枢城主、万兽山宗主等人虽尽力斡旋,强调唐林与星辰宗的功绩与不可替代性,但在玄冥宗魂王后期宗主的强势以及“现实利益”面前,声音显得有些无力。天剑门态度暧昧,药王谷则更多倾向于中立。
这一日,玄冥宗宗主之子,年仅三十便已是魂宗中期巅峰、素有北域年轻一代翘楚之称的“凌千羽”,竟带着数名宗门好手,以“同盟交流”为名,直接登上了星辰宗山门!
“赵乾师兄,别来无恙?”凌千羽一身华服,面容倨傲,目光扫过明显伤势未愈、气息不稳的赵乾,以及他身后脸色苍白的风灵儿、石猛等人,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听闻贵宗木长老已然归来,晚辈特来拜见,感谢他老人家当日为北域舍生忘死。不知可否引荐?”
他语气恭敬,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挑衅与试探。若唐林依旧强大,他绝不敢如此;若唐林真的如传闻般沦为废人,那今日,便是玄冥宗打压星辰宗气焰,夺取利益的第一步!
赵乾脸色铁青,强压着怒火:“凌师弟,木长老正在闭关静修,不便见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闭关?”凌千羽嗤笑一声,“怕是伤势过重,无力见人吧?赵师兄,何必强撑?北域同盟,强者为尊。若星辰宗已无强者坐镇,这核心席位,还是早些让出来的好,免得……自取其辱。”
他身后几名玄冥宗弟子也跟着发出哄笑,气焰嚣张。
“你!”石猛怒吼,就要上前,却被韩铸死死拉住。他们伤势未愈,动起手来绝非凌千羽等人的对手。
风灵儿眼神冰冷如刀,短刃已悄然滑入掌心,但她也清楚,此刻冲突,对星辰宗极为不利。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凌千羽准备进一步逼迫之时——
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如同春风化雨般,悄然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何人……在此喧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场间所有的躁动与杀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后山方向,星云微散,一个穿着朴素灰袍的身影,缓步走来。
正是唐林。
他依旧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得仿佛普通人,身上没有任何魂力波动,步伐甚至显得有些虚浮。
凌千羽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与更加浓烈的鄙夷。果然!传闻是真的!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木长老,真的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他心中大定,脸上却堆起虚伪的笑容,上前一步,拱手道:“晚辈玄冥宗凌千羽,拜见木长老!听闻长老重伤初愈,特来探望。看来长老恢复得……呵呵,似乎不甚理想?”
他话语中的讥讽,毫不掩饰。
赵乾等人又急又怒,却见唐林脸上并无愠色,只是平静地看着凌千羽,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玄冥宗……凌千羽?”唐林轻轻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你有何事?”
凌千羽见对方如此“软弱”,气焰更盛,朗声道:“也无甚大事!只是我北域同盟,以守护北域为宗旨,向来崇尚实力!晚辈不才,想向星辰宗年轻一代讨教几招,也好让同盟各方看看,星辰宗是否还有能力,担起这核心重任!”
他直接图穷匕见,就是要逼星辰宗动手,然后当众击败赵乾等人,彻底踩下星辰宗的威望!
赵乾咬牙,正要硬着头皮应战,哪怕明知不敌,也绝不能堕了宗门声威!
然而,唐林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
唐林的目光依旧落在凌千羽身上,缓缓道:“讨教?可以。”
他顿了顿,在凌千羽得意的目光中,继续用那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不过,你魂宗中期,他们伤势未愈,魂力不稳,与你交手,有失公允。”
凌千羽一愣,随即嗤笑:“那依长老之见?”
唐林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旁边演武场边缘,一块用来测试弟子力量、足有万斤重的“试剑石”。
那试剑石通体黝黑,坚硬无比,表面光滑,只有常年累月的攻击留下的些许白痕。
“我不动用丝毫魂力。”唐林看着凌千羽,一字一句道,“你若能在我手指落下之前,在这试剑石上,留下比我这道痕迹……更深的印记,便算你赢。星辰宗,自愿退出同盟核心席位。”
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不动用魂力?在试剑石上留下痕迹?还要比他的更深?这怎么可能!那试剑石乃特殊材质,魂宗强者全力一击,也未必能留下多深的印记!没有魂力,仅凭肉身,就算是体修,也不可能做到!
凌千羽先是愕然,随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木长老,您莫非是伤势太重,伤了神智?不动用魂力?您以为您是传说中的肉身成圣吗?!”
赵乾等人也满脸焦急和不解,认为唐林是为了维护宗门颜面,不得已行此险招,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唐林却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块试剑石,仿佛在凝视一位老朋友。他空寂的魂海中,那些无色无形的“意”之丝线,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动、编织,并非汇聚力量,而是与那块试剑石的存在本质、其内部最细微的结构、其与大地连接的脉络……建立起了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与“理解”。
他缓缓抬起的手指,看似普通,指尖却仿佛凝聚了周围所有的光线与期待。
凌千羽止住笑声,脸上满是戏谑与残忍:“好!既然木长老有此雅兴,晚辈便陪您玩玩!您先请!”他根本不信唐林能做到,已经准备好尽情嘲讽。
唐林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平静得让凌千羽心中莫名一悸。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唐林那看似毫无力量的手指,轻轻地、缓慢地,点向了那块坚不可摧的试剑石。
没有风声,没有魂力波动,甚至没有破空之声。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石面的前一刻——
嗡!
试剑石周围的空间,仿佛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又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下一刻,唐林的指尖,轻轻按在了石面之上。
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唐林的手指一触即收。
众人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那手指落点之处。
只见那光滑坚硬的黝黑石面上,一道深达寸许、边缘光滑如镜、仿佛天然生成的指洞,赫然在目!指洞周围,没有丝毫裂纹,只有一道道细微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淡银色纹路,正缓缓隐没于石体内部!
那不是暴力破坏的坑洞,那更像是一种……法则层面的“认可”与“让步”!是这块石头自身“允许”了这根手指,留下了这道永恒的印记!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凌千羽脸上的戏谑与残忍彻底僵住,化为无尽的震惊与骇然!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个指洞,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动用魂力!仅仅一指!在试剑石上留下寸深思痕?!这……这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手段?!
赵乾、风灵儿等人也目瞪口呆,看着那个指洞,又看看气息依旧微弱、面色平静的唐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长老他……他失去的力量,似乎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回来了?不,这不是力量,这是一种……境界!
唐林缓缓收回手指,看向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凌千羽,平静地问道:
“该你了。”
凌千羽看着那个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的指洞,又感受了一下那指洞中残留的、让他灵魂都感到战栗的玄奥气息,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那些原本气焰嚣张的玄冥宗弟子,也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噤若寒蝉。
凌千羽猛地抬头,看向唐林那双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即使没有了滔天的魂力,其可怕程度,也远超他的想象!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是……是晚辈……冒犯了!我们……走!”
说完,再也顾不得颜面,带着手下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了星辰宗。
星辰宗山门前,再次恢复了宁静。
赵乾等人围到唐林身边,激动得难以自已。
唐林看着他们,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尖那道刚刚隐去的淡银色星纹再次一闪而逝。
“力量的形式,并非只有一种。”
“守护的信念,亦可……编织乾坤。”
他抬头,望向北域辽阔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潜伏在更深处的黑暗,以及……黑暗背后,那更加浩瀚无垠的星辰大海。
他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而星辰宗的传奇,也必将以另一种形式,继续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