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珺然安稳地坐在她那架流光溢彩的粉色暖玉莲台之上。
莲台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托着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几位师兄师姐身后。
飞行高度不高，能清晰地看到下方被薄薄晨雾笼罩的山林。
远处连绵的山巅还覆盖着一层未化的皑皑白雪，在冬日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清冽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丝冰雪的凉意和湿润泥土、青草混合的自然气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灵活的游鱼般，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嗖”地一下窜到了林珺然的莲台旁，与她并行。
来者正是三师兄许洛宁。
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讨好和自来熟的笑容，嘴角咧开，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那笑容……
莫名让林珺然联想起了某种大型的、毛茸茸的、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傻气的犬科动物。
“小师妹！小师妹！”
许洛宁驾驭着飞剑，保持着与莲台一致的速度，身体微微前倾，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真诚可靠，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般说道：
“考虑一下雇我吧！我比二师姐还便宜！一天只要一块中品灵石！真的，一块就行！打架、探路、跑腿、解闷，我样样都行！性价比超高！”
林珺然闻言，微微抬眼，目光落在许洛宁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位三师兄生得其实颇为俊朗。
眉眼锋利如刀裁，鼻梁高挺，本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偏偏嘴角总是习惯性地带着点玩世不恭、略显痞气的弧度，冲淡了那份锐利。
他身上那件青色的外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布料虽非凡品，但边角处已见磨损。
最重要的是，袖口和衣摆处明显有几道利器划破的痕迹，像是与人交手时被剑气所伤。
而他似乎也懒得费心去修补，就这么随意地穿着。
头发更是只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草草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鬓角，更添几分落拓不羁。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
瞳孔颜色是偏浅的琥珀色，此刻在晨光下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两簇小小的火焰，充满了活力。
可当你试图透过这明亮的表象，去探究其深处的思绪时，却会发现……
那里面空空如也。
清澈见底，简单得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尽头，什么算计、什么深沉，统统不存在。
就像山间最纯净的溪流，哗啦啦地流淌着，欢快，却也没什么深度。
……
林珺然与那双清澈而愚蠢的眼睛对视了一瞬，沉默了。
她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位师兄报价如此之低了。
这气质，这眼神，确实很难让雇主产生这位高手很可靠的感觉。
而在许洛宁身后稍远一些的位置，四师兄路随安正努力驾驭着自己的飞剑，紧紧跟着队伍。
他修为尚未结丹，只是筑基后期，御剑飞行比起师兄师姐们要吃力一些，速度也慢上几分。
他一直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腼腆内向，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沉默地飞行着，很少主动开口。
路随安心里清楚自己在外的行情。
筑基后期的剑修，在修仙界实在是有些尴尬。
对付炼气期绰绰有余，但面对同阶或者其他金丹期，就显得力有未逮。
因此，他接活的价格低得可怜，通常一天只有十块下品灵石。
而且即便价格如此低廉，愿意专门雇佣他的人也不多。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作为大师兄或师姐执行任务时的添头或帮手，勉强分润一点微薄的酬劳。
可是……
如果雇主是小师妹的话……
路随安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前方莲台上那道粉青色的窈窕身影，心中暗想：
那当然是不能收钱的！
非但不能收，还得倒贴灵石保护好小师妹！
毕竟小师妹看起来这么娇弱，又这么富有（重点）！
保护财神，怎么能谈钱呢？
想到这里，路随安只觉得心里软乎乎的，像是塞进了一团刚出炉、热腾腾、甜丝丝的。
前方，一直飞在最前面引路的大师兄君见痕，似乎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
他偏过头，目光温和地看向林珺然。
他的神色是四人中最沉稳的，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语气温柔：
“小师妹，若论及护卫之责，师兄我虽然要价稍贵一些，一天需五块中品灵石，但毕竟已是元婴中期修为。”
“无论是经验还是实力，都更为稳妥。小师妹日后若有什么重要行程，或许……也可以考虑一下大师兄？”
林珺然听着这接连而来的、一个比一个感人的报价。
再看看眼前这四位风格迥异但眼神都透着某种纯真的师兄师姐。
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彻底麻了。
穷得叮当响、资源匮乏到极点的天一宗，到底是怎么养出这四个……
心思如此单纯、堪称修仙界傻白甜的徒弟的？！
这价格，已经不是贱卖了，这简直是白送还倒贴路费！
她实在不忍心再看这几位实心眼的师兄师姐继续被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地贱卖自己。
于是，她轻轻低下头，抬起一只手略显无奈地掩住半张脸，声音放得极轻。
仿佛只是随口的低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师兄师姐……或许久在宗门，对外界的行情有所不知。”
“据我所知，如今在外界，即便只是一位金丹前期的剑修，受雇担任一日护卫，最基本的酬劳也需五块中品灵石起步。”
“若是到了元婴期……哪怕是元婴初期，一日没有五十到一百块中品灵石，恐怕也是请不动人的。”
话音落下，飞在最前面的君见痕，脸上的温和笑容骤然僵住。
正在林珺然旁边挤眉弄眼的许洛宁，嘴角那痞痞的弧度直接定格。
连稍远些正在心里打算盘的徐昭昭，也猛地停下了掐算的手指。
三人的脸色，几乎是同时，“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那表情，仿佛是听到了什么颠覆认知、惨绝人寰的噩耗，又像是突然发现自己守着一座金山却天天在啃窝窝头。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化为了巨大的、难以言说的心痛。
亏了！
亏大了啊！！！
尤其是大师兄君见痕，他作为门派大师兄，责任心重。
从金丹初期开始，就为了补贴宗门和自身修炼，频繁接取各种护卫、探索任务，兢兢业业，风雨无阻，至今已有一百多年。
他从最初的一天几块下品灵石，慢慢涨到一块、两块中品灵石。
直到如今元婴中期，自认为五块中品灵石一天已是高价，还时常因此感到满意。
却从未想过，自己的真实价值，竟然远超于此！
这百年来的辛苦，简直是在做慈善！
许洛宁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梦初醒般的恍惚和苦涩，他喃喃道：
“……难怪……难怪我总觉得这灵石赚得辛苦，花得却如流水，从来攒不下什么家当……原来、原来根子在这儿……”
他回想起自己为了几块中品灵石就跟人拼命、还觉得自己赚了的往事，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徐昭昭则是眉头紧锁，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
显然是在疯狂计算自己从金丹初期到中期，这期间因为低价接活，到底损失了多少灵石。
越算，她的呼吸越急促，眼神越是悲痛欲绝，仿佛心在滴血。
而御剑飞在最后面的路随安，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先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储物袋。
随即，一股莫名的、近乎侥幸的情绪涌上心头。
还好！
还好他还没结丹！
筑基后期的剑修根本没什么固定行情，也接不到像样的独立任务。
他不过是跟着师兄师姐们混点汤喝，根本没机会像他们那样长期、稳定、大规模地吃亏！
他悄悄松了口气，甚至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原本因为修为稍低而有些含着的背脊。
脚下飞剑灵力微吐，不动声色地加速，靠林珺然的莲台更近了一些。
隐隐有将还在震惊和心痛中没回过神来的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甩在身后的趋势。
林珺然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凑到自己身边来的四师兄路随安——
少年身形清瘦，面容白皙，因为刚才的飞行和情绪波动，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眼神怯生生的，又带着点小动物般的警惕和好奇，活像一只刚出锅、白白嫩嫩的小汤圆。
看起来单纯无害，但偶尔眼神流转间，又似乎藏着一点点自己的小心思。
像是汤圆里那若隐若现的芝麻馅儿，只是分量不多，心思也浅。
她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转过头，对着路随安呲牙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笑容灿烂得晃眼：
“四师兄~”
路随安正沉浸在自己侥幸未亏的微妙喜悦中，被林珺然这突然的招呼吓了一跳。
像是受惊的兔子，脸颊“腾”地一下更红了，有些结结巴巴地小声问道：
“小、小师妹……你、你刚刚说的……外面金丹修士一天五块中品灵石……是真的吗？”
林珺然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求证的模样，觉得有趣，肯定地点了点头：
“自然是真的，我骗师兄作甚？”
虽然两人对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场的都是修士，耳聪目明。
哪怕是一里外的虫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这近在咫尺的交谈？
前方的君见痕与徐昭昭自然也听得一字不落。
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复杂情绪——
震惊、懊悔、以及一丝不愿在师弟师妹面前失态的强自镇定。
他们极其默契地、同时移开了目光，装作全神贯注地欣赏远处山巅的雪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毕竟，作为师兄师姐，承认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冤大头，实在有些丢面子。
然而，许洛宁的反应就直接多了——
他先是愣了片刻，似乎消化了一下“自己原本可以一天赚五块却只拿了一块”这个残酷的事实。
随即，一种奇异的、近乎荒诞的情绪取代了懊恼。
他忽然指着前方装作无事发生的大师兄和二师姐，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差点从飞剑上栽下去。
“大师兄！二师姐！你们、你们真的好可怜啊奥！！！噗哈哈哈哈……干了那么多年，居然才拿那么点灵石！笑死我了哈哈哈……”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低价军团中的一员，并且刚刚才为此懊悔过。
此刻只顾着嘲笑比他亏得更多的兄姐。
君见痕原本勉强维持的温和表情，在许洛宁这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缓缓转过头，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春风般和煦的微笑，眉眼弯弯，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三师弟……你方才所言，是真的这般认为吗？觉得师兄师姐……很可怜？”
许洛宁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哈……咳咳咳……呃……”
他看着大师兄那核善的笑容，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君见痕继续温柔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昭昭啊，我看三师弟近日修行似乎有些懈怠，进展迟缓。身为师姐，你去帮帮他，督促一下，务必让他深刻体会到修为精进的重要性。”
“好嘞大师兄！包在我身上！”
徐昭昭早就看许洛宁那幸灾乐祸的样子不顺眼了，闻言立刻响亮地应了一声。
她二话不说，脚下飞剑灵光暴涨，瞬间逼近许洛宁，然后……
抬起脚，灌注灵力，毫不留情地、精准地一脚踹在了许洛宁的屁股上！
“哎哟我——！”
许洛宁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股巨力直接从飞剑上踹得偏离了方向。
朝着下方云雾缭绕、林木茂盛的山谷跌落下去。
徐昭昭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御剑化作一道流光，紧跟着追了下去。
两人的身影迅速被浓密的云雾和茂盛的山林所吞没。
林珺然坐在莲台上，目睹了这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眨了眨眼，望向君见痕，轻声问道：
“大师兄，三师兄他……这样不会有事吧？”
君见痕转回身，脸上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语气笃定地安抚道：
“小师妹放心，你二师姐下手向来极有分寸。不过是同门之间，正常的切磋与互助修行罢了，无妨的。”
真的吗？
她可不怎么信。
看徐昭昭刚才那干净利落、势大力沉的一脚，以及许洛宁那惨绝人寰的叫声，这互助修行的强度，恐怕不是一般的高。
见林珺然脸上摆明了不相信，君见痕又适当的补充了一句:
“疗伤丹药很贵，他们都舍不得。”
林珺然:……
她信了。
别说了。
与此同时，下方云雾深处，传来许洛宁气急败坏的喊声：
“二师姐！你干嘛踹我！谋杀亲师弟啊？！”
紧接着是徐昭昭清冷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回应：
“少废话！大师兄有令，帮你修行！看剑！”
“修行？你这是帮我修行还是帮我去投胎？！轻点！姑奶奶！这是我唯一的本命佩剑！砍坏了你赔啊？！”
“怕坏就别硬挡啊，乖乖挨揍就行！”
“我……你这是哪门子的修行方法？！讲不讲道理了？！”
“剑修的道理，就是手中的剑！接招！”
金属激烈交击的“铿锵”声，以及许洛宁大呼小叫的声音，隐隐从山谷下方传来，为这清冷的天一宗增添了几分热闹。
前方，只剩下君见痕与林珺然并肩飞行。
而默默跟在后面的路随安，则一直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林珺然的侧脸。
此刻阳光正好，暖色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柔和地洒在她白皙细腻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她的唇角似乎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捉摸不透的浅淡笑意，既显得亲和，又透着一种疏离。
路随安看得有些出神。
“四师兄——”
林珺然忽然毫无预兆地回过头，清澈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正在偷瞄她的路随安，唇角微弯:
“你一个人在后面，偷偷傻笑什么呢？”
路随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抓包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稳住飞剑。
他慌忙移开视线，脸颊瞬间爆红，像是熟透的虾子，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绯色，结结巴巴地否认道：
“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我在看那边的云……对，看云！”
他胡乱地指向远处一团毫无特色的白云，眼神飘忽，不敢与林珺然对视。
林珺然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欲盖弥彰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却没有拆穿他，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便转回身，继续操控莲台向前飞去。
路随安看着小师妹转过去的背影，这才长长地、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
好险！好险！
差点就被发现了！
可不能惹财神爷不高兴！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对着林珺然的背影继续投去无比虔诚的目光：
小师妹保佑！
保佑我以后也能跟着你沾沾光，多接点高价任务，早日发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