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宗决定报名参加天英赛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修真界。
其中最感震惊的,莫过于本届主办方九天华府。
九天华府的掌门莫存希,一位符丹双修、地位尊崇的合体期大能,在接到下属禀报时,第一反应是听错了。
他特意取出那枚专门用于与各宗掌门联系的传讯玉符,斟酌了片刻,向天玄青发去了一条充满试探意味的消息:
【天玄青,你们天一宗当真报名了天英赛?怎么,莫非近来修真界那些传言是真的?你们天一宗真的又支棱起来了?】
这传言,还得从季摇光等人当年从万妖谷归来说起。
自那以后,便有零星消息在修士间流传,说是天一宗的亲传弟子们,身上穿的法衣竟清一色都是地阶宝器,灵光氤氲,华美非凡。
豪奢程度,连素以富庶着称的九天华府核心弟子都比不上。
九天华府的人听了,大多嗤之以鼻,只当是无聊之人以讹传讹。
天一宗鲜少与外界交流。
可是别人不知道,他们九天华府的弟子还能不知道吗?
他们与天一宗打交道多年,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弟子们时不时需要外出接取保镖、护送等委托来赚取灵石的破落户阶段。
那样的宗门,能给亲传弟子配齐黄阶法衣就不错了,还地阶宝器?
还各个富贵无双?
哈!哈哈!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有些细心的九天华府弟子仔细一想……
不对劲啊!
好像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听说天一宗的弟子再接那些辛苦活了?
他们的经济状况,是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
面对莫存希的试探,天玄青的回复堪称精髓,只有短短两个字:
【你猜?】
隔着玉符,莫存希仿佛都能看到天玄青那带着几分得意又故意卖关子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跟老夫在这儿故弄玄虚!】
莫存希没好气地回道。
他比天玄青年长一百余岁。
虽然对于他们这等寿元的修士而言不算什么,但他确确实实是看着天玄青从少年时期成长起来的,叫一声小兔崽子丝毫不为过。
天玄青此刻心情极好,完全不介意对方的称呼,反而还有闲情逸致的阴阳道:
【莫哥,还是你好。别人只关心我天一宗飞得高不高,只有你,关心我翅膀硬不硬。】
莫存希:“……”
他盯着玉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一百年不见,这小子闭关是把脸皮修炼厚了吗?
说话怎么这么气人!
他决定不再搭理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直接选择手动闭麦,收起了玉符,眼不见心不烦。
天玄青倒不是故意气人,他是真的飘了。
此刻,他正站在天一宗那宽阔的广场上。
他的面前,悬浮着整整十二艘造型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惊人灵气波动的飞舟。
这些飞舟,全是他的小徒弟林珺然刚刚放出来的,并且十分随意地表示:
“师尊,去九天华府总不能太寒酸,您看看,喜欢哪艘?随便挑一艘,就当是弟子送给宗门的礼物了。”
任谁被一圈流光溢彩、宝光冲霄的飞舟包围着,听到这样的话语,都不可能保持清醒。
天玄青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跳加速,仅存的理智在疯狂呐喊。
不能贪心!
不能失态!
但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有些发虚:
“小、小珺然啊——”
他揉了揉眼睛:
“你……你先把你那些会洒金光的、会自动飘落花瓣灵雨的、还有周身环绕着七彩霞光的……”
“都给收起来,师尊年纪大了,看着眼晕。”
林珺然撇了撇嘴,似乎有些遗憾自家师尊不懂得欣赏这种排面。
但她还是小手一挥,依言将那些特效最为浮夸的几艘飞舟收了起来。
广场上的光芒顿时黯淡了不少,但剩下的飞舟依旧每一艘都堪称艺术品。
材质非金即玉,雕刻精美,符文密布,显然造价不菲。
天玄青的目光在一艘艘飞舟上扫过,只觉得选择困难症前所未有地爆发。
他深吸一口气,用商量的语气对林珺然说:
“小珺然啊,这样,你告诉师尊,这些飞舟里面,你最不喜欢的是哪一艘?你就把剩下的全都收起来,咱们就要那一艘!”
林珺然闻言,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了然的目光看着自家师尊,幽幽地叹了口气:
“师尊,您今天让我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什么道理?”
“选择困难症大部分的病因,归根结底,还是来源于没钱。”
天玄青:“……”
他感觉心口中了一箭,捂着胸口,语气虚弱:
“爱徒,快别说了……为师……为师的道心快要破碎了……”
最后,还是林珺然看不下去了,自作主张,为天一宗选定了一艘看起来最为平平无奇的大型飞舟。
说它平平无奇,也只是相对而言。
这艘飞舟整体是深褐色的木质结构,但那木材隐隐泛着金属光泽,显然是地阶中品的钢纹木。
舟身线条流畅厚重,其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雕梁画栋,飞檐斗拱。
整个舟身的每一处细节处无不彰显着精湛的工艺与不凡的品位,实在与质朴二字搭不上边。
林珺然不喜欢它的原因很简单——
这艘飞舟,没有特效。
不能发光,不能飘花,在她看来,实在是过于寒酸朴素了。
但天玄青看到这艘飞舟,尤其是看清飞舟底部悬挂着的那些粗大铁链以及铁链末端系着的、散发着强大而稳定灵力波动的巨大风灵晶坠子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些灵晶坠子不仅是极佳的稳定装置,能确保飞舟在高速飞行或遭遇气流时稳如泰山。
更重要的是,它们能自动吸收周围天地灵气,转化后补充飞舟航行所需的灵力。
这意味着,驱动这艘看起来不小的飞舟,所需要额外消耗的灵石将大大减少。
简单来说,在林珺然所有的豪华飞舟里,这艘可能是最经济实用、最省灵石的一艘。
“好!好!好!”
天玄青抚摸着冰凉的舟身,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得眼眶都有些发红。
曾几何时,别说拥有飞舟,就连维持宗门正常运转、发放弟子月例都捉襟见肘。
每个宗门赖以生存的根本是地下的灵脉,能源源不断滋生灵石。
天一宗的灵脉在林珺然带来的海量资源滋养下,虽然早已恢复生机,但想要形成可供开采的大型灵石矿,仍需漫长岁月。
然而,谁能想到,林珺然在云都山下直接埋入的那两条灵脉,在短短二十年间,竟已形成了一座超大型的灵石矿脉。
如今由天一宗负责组织人手开采,所得收益与林珺然按一九分成。
天一宗一,林珺然九。
那一成,在林珺然口中,是给宗门的辛苦费。
每每想到此,天玄青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自家这小徒弟,简直就是个行走的灵石矿脉生成器。
林珺然也没想到。
在天一宗待了这么多年,挥霍了无数灵石资源,结果空间里的灵石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这上哪儿说理去?
天玄青把铁浮屠与墨言都叫了过来,道:
“你们两个算算买下这艘飞舟需要多少灵石?珺然你是想要灵石还是宗门贡献点?”
天玄青温和的问道。
林珺然想了想自己那堆从没有用过的贡献点,决定还是选择灵石算了。
此时两位长老也算出了飞舟的价格。铁浮屠道:
“地阶中品防御型大型飞舟,价格应该在十三万上品灵石左右。”
林珺然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就给我十万灵石吧,剩下那三万就兑换成宗门贡献点就好。”
天玄青闻言连连点头。
“师尊的乖乖珺然啊,你真是咱们天一宗的福星!咱们天一宗……终于再次用上属于自己的飞舟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您说得对。”
林珺然看着师尊激动的模样,难得没有吐槽,只是语气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敷衍。
“这艘船,或许真的与天一宗有缘。它叫余皇舟。”
“余皇?”
天玄青微微一怔,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本古籍中见过。
林珺然却没有多解释。
战于长岸,子鱼先死,楚师继之,大败吴师,获其乘舟余皇。
此舟名余皇,的确与天一宗,算是有缘。
临出发前,天玄青的传讯玉符又亮了,还是莫存希。
莫存希:【我说,你们真要来?不然我派艘飞舟过去接你们算了?也省得你们一路风尘仆仆地御剑过来,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天玄青带着弟子上我们九天华府要饭来了呢!】
天玄青一看,顿时眉毛都竖起来了,立刻中气十足地回复:
【莫存希!你给我滚!谁要你接!我们天一宗有自己的飞舟!飞舟!你听见没有?!是飞舟!!】
他恨不得把飞舟两个字刻在玉符上发过去。
你知道什么叫飞舟吗你!
莫存希大概也许可能是知道的。
九天华府当然有飞舟,而且不止一艘。
作为符丹双修的合体期大能,莫存希本人更是富得流油。
但天玄青此刻底气十足,他眼角余光落在身旁。
林珺然已经登上了那艘余皇舟,正倚在栏杆边。
她今日换了一身素雅的烟粉色法衣,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轻雾。
映衬着雪发白纱,竟莫名比平时多了几分缥缈仙气。
看着自家小徒弟这排场,这气质,天玄青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心中暗忖:
莫存希那个老登,就算再有钱,十分里恐怕也有九分可能,没有他家小徒弟有钱。
扣下那一分,不是怕莫存希,也不是怕九天华府,是怕他自己太过骄傲。
九天华府,作为本届天英赛的东道主,其山门所在之地自是气象万千。
七十二座悬浮仙岛拱卫着主峰,虹桥飞架,灵鹤翔集,琼楼玉宇隐于云雾之间,处处彰显着顶级宗门的底蕴与豪奢。
山门前的迎宾广场更是以整块的白玉铺就,光滑如镜,灵气氤氲。
此刻已是人头攒动,来自各大宗门的飞舟、坐骑、剑光络绎不绝,好一派仙家盛会景象。
然而,当一艘通体深褐、体型尤为庞大的飞舟,缓缓穿透云层,悬停在九天华府山门正前方时,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快看!又有大宗门到了!”
“这飞舟……好生气派!是哪家的?”
“看那旗帜……天一宗?是那个天一宗?!”
“天一宗的人来了!”
“哇!好大的飞舟啊!这规模,怕是比九天华府那艘云海虬龙舟也不遑多让了吧?”
“这么大型的飞舟,连九天华府好像也只有一艘,天一宗竟然还有如此底蕴?”
“嘶……不愧是曾经修真界唯一的顶级仙门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交织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艘沉稳大气的飞舟,以及舟身上那三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
天一宗。
飞舟稳稳停驻,舱门无声滑开。率先走出的,是并肩而立的宗主天玄青与木菩珠。
天玄青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宗主袍服,气度沉凝,眉宇间带着一丝久违的锐气与从容。
木菩珠身上的法衣也是林珺然送去的那身,不过是转换成朴素的僧袍。
她手持念珠,面色平静,眼神悲悯,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
紧随其后的,便是天一宗此次参赛的六位亲传弟子。
君见痕、徐昭昭、许洛宁、路随安、季摇光,以及被众人隐隐护在中间的林珺然。
六人皆身着天一宗标准的白底青边亲传弟子服,乍一看整齐划一,气势不凡。
但细看之下,便能发现其中微妙的不同。
君见痕等人的弟子服,虽也是林珺然炼制,灵光内蕴,但形制庄重,并无过多修饰。
唯独林珺然身上那件,依旧是经过她改良的版本。
月白色的底料仿佛流动着莹光,青色的镶边中掺入了极细的秘银丝线,使得那抹青色如同活水。
衣襟袖口处,用近乎透明的幻光丝绣着繁复而精致的竹枝暗纹。
行动间,那些暗纹会泛起淡淡的水波状光晕。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周身自然而然地弥漫着一层极淡的、如同山间晨雾般的灵气薄纱。
将她衬托得愈发仙气缥缈,却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简单来说,她这身弟子服,看起来就比别人穿的贵了不止一个档次。
再加上那特有的病弱气质与特效,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就在天一宗众人踏上白玉广场,准备在九天华府执事弟子引导下前往客院时,一个带着惊喜与不确定的男声突然响起:
“大师姐?”
这声音让季摇光脚步微顿,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周身气息都冷冽了几分。
她循声望去,当看清来人时,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疏离。
来人穿着一身月白长袍,正是长云宗弟子服饰。
他面容俊朗,气质温和,腰间佩剑,修为赫然已是化神中期。
此人名为闻乐翊,曾是长云宗剑峰的二弟子,也就是季摇光的二师弟。
他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不同,性子较为正直,往日里与季摇光关系尚可,更多时候是醉心剑道与游历,对峰内那些龃龉了解不深。
此次长云宗亦是全员出动,前来参赛。
只是如今剑峰里的玉留剑尊一派,显得颇为凋零。
自从前首席大弟子季摇光叛出宗门,转投天一宗后,剑峰便接连遭遇变故。
先是小弟子柳轻烟与五弟子楚河前往万妖谷,结果二人双双陨落其中,连尸骨都未曾寻回。
之后,四弟子与七弟子又在凶名赫赫的神陨古战场失踪,魂牌破碎,显然也已遭遇不测。
闻乐翊自己也很迷茫。
他突破金丹后便一直在外游历,磨砺剑心,许久未归山门。
好不容易修为稳固,满怀期待地回去,想着上面有大师姐顶着,自己还能当个逍遥自在的二徒弟。
结果回去后就傻眼了——
大师姐没了!
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剑峰首席大弟子!
然后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峰内弟子接连折损,如今剑峰亲传,算上他自己,竟只剩下四名男弟子。
那个据说被师尊极为宠爱的九师妹,他连面都没见过,就听闻了死讯。
还有四师弟和七师弟,也在神陨战场下落不明……
二人的魂牌均已破碎,想来已是凶多吉少。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闻乐翊措手不及,更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他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劳心劳力的大师兄啊!
他只想练剑、游历!
看着如今光彩照人、修为掉落后再次修炼到元婴后期的季摇光,站在天一宗的队伍里,闻乐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既有见到旧人的一丝欣喜,更有物是人非的怅惘,以及……
对自己被迫扛起责任的深深无奈。
他的目光主要落在季摇光身上,带着询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大师姐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啊?
啊?
闻乐翊想的太投入,一时间竟忘了与天玄青等长辈见礼。
然而,闻乐翊身后的另外三名长云宗剑峰亲传,看向季摇光的目光可就复杂尖锐得多了。
那眼神里,有痛心、有鄙夷、更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其中一人,名为严沂,曾是剑峰的三弟子,如今是二弟子。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季摇光,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大师姐,真的是你!”
他刻意加重了大师姐三个字,充满了讽刺意味:
“你竟然真的叛出了宗门,和天一宗的人站在一起!”
“当初柳师妹和楚师兄他们说你还心存怨怼,我等还不愿尽信,没想到……”
“你竟真的如此决绝,丝毫不顾念同门之谊,师尊之恩!”
他的话语,仿佛季摇光才是那个导致剑峰凋零、同门陨落的罪魁祸首。
季摇光听着这熟悉又荒谬的指责,心中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兴起,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严沂那张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心中暗忖:
怎么说呢,有些人脑残,可能真的跟柳轻烟那套虚伪做派无关。
是他们天生就蠢,且自以为是。
对不起啊,柳师妹,当初倒是错怪你了。
早知道他们本质如此,当初杀你的时候,或许该少捅一剑,让你死得痛快些。
也算是我这前大师姐,对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最后的仁慈了。
当然,这话她绝不会说出口。
她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仿佛严沂等人只是路边的嘈杂虫鸣,连让她回应的资格都没有。
她转向天玄青和木菩珠,微微颔首,示意可以继续前行了。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言语的反击都更具杀伤力。
严沂等人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闻乐翊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天一宗众人便在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跟随着引路弟子,从容不迫地向着九天华府为他们安排的客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