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道友救命之恩。”
凌傲尘的声音在寂静的秘境中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诚挚。
作为九天华府的首席,东道主的代表,他率先向林珺然拱手致谢。
无论她此刻禁锢众人的目的为何,那面功德金光缭绕的小旗确确实实吞噬了所有鬼修,解了这覆顶之危。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其余弟子面面相觑,眼神复杂,终究没有开口。
感激之情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惊疑。
他们依旧被那无形的阵法力量禁锢着,动弹不得,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救命之恩固然重如山,但这种全然被动、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处境,实在难以让人心平气和地道谢。
更何况,还有几个更加刺耳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
“你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法宝,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
严沂按捺不住,厉声质问。
他盯着林珺然,眼中满是愤懑,仿佛死去的同门皆是因她之过。
楼问东立刻附和,急切地想要将责任推卸出去:
“是你出现的太晚!若非如此,何至于让我正道弟子惨死于鬼修之手?”
这话语引得部分惊魂未定的弟子也露出了赞同或犹疑的神色。
最激烈的指责来自靳庚辰。
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指向一旁持剑而立的季摇光,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
“季摇光!你竟如此恶毒!污蔑小师妹不说,还亲手杀了她!如今更是引来鬼族,你才是罪魁祸首!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他彻底被柳轻烟临死前的谎言所蛊惑,将所有的怨恨和恐惧都倾泻在了季摇光身上。
面对这颠倒黑白的指控,天一宗众人无不面露怒容。
徐昭昭握紧了明心剑,许洛宁的重剑嗡鸣,连一向沉稳的君见痕眼神也冷了下来。
就在他们即将出声驳斥之时,林珺然却轻轻抬了抬手。
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掌只是微微抬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躁动的众人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这个神秘的白发少女身上。
她蒙着白纱的脸庞缓缓转向长云宗剑峰几人所在的方向,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河还没过就想着拆桥?不过,不急。”
她微微偏头,白纱随风轻拂,仿佛在倾听着风中传来的隐秘信息,又像是在审视着每一个人内心的鬼蜮。
随即,那平静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现在,我们先谈一谈,是谁吃里扒外,把鬼族带进来的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
“什么?有人把鬼族带进来?”
“是谁?!竟然做出这等事!”
“难怪……难怪鬼族能如此精准地突破秘境屏障!”
刚才还对林珺然心存埋怨、甚至隐隐认同严沂等人指责的部分弟子,立刻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了长云宗剑峰几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
靳庚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慌乱地闪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想躲入人群,却因为阵法禁锢而徒劳无功。
他强撑着厉内荏地喊道:
“你…你胡说什么!分明是秘境自身出了纰漏!休要在此危言耸听,污蔑我等!”
“纰漏?”
林珺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九天华府的这座云渺秘境,传承有序,阵法稳固,存在了数千年之久。”
“历代前辈大能加持,若无内应,鬼族纵有通天之能,又如何能在外界诸位长老眼皮底下,如此精准地定位并强行撕开通道?”
她的语气骤然转冷,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
“而且,依我看来,吃里扒外、与鬼族暗通款曲的,又岂止一人?”
这话让在场许多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若真如此,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身边早已潜伏着毒蛇?
“不过——”
林珺然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平淡:
“我也无需与你们多费唇舌争辩。”
她转向凌傲尘的方向,微微颔首,虽是商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
“凌道友,六阶的真言符,以你的符道修为,应当可以绘制吧?劳烦给在场诸位,每人贴上一张。”
她顿了顿,白纱下的面容似乎转向众人,声音清晰地阐述着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到时候,谁清白无辜,谁里应外合、吃里扒外,不是一下子都清楚了吗?也省得有人在此胡搅蛮缠,混淆视听。”
这里可是修真界,有真言符这等相当于吐真剂的手段在,确定真相何需搜集物证、反复审讯?
一些心思清明的弟子立刻想通了关窍。
这些被禁锢的弟子修为都不算低。
若非凌傲尘这等九天华府首席,身负高阶符道传承,可以越阶绘制六阶灵符,旁人还真难以施展此法。
若由林珺然亲自出手,恐怕即便问出真相,也难免会有人质疑她动了手脚。
就如同他们先前质疑她为何不早点出手一样。
那么,凌傲尘会同意吗?
凌傲尘面色肃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上前一步,朗声道:
“林道友所言甚是。为证清白,也为查明真相,那凌某便得罪了。”
凌傲尘当然会同意。
此事关乎秘境被侵、鬼族潜入的重大责任,更是涉及各派弟子安危的根本。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给所有人一个明确的交代。
要知道,他们大多数人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他们实力强横,而是因为鬼族的阵法需要修士活祭。
九天华府作为东道主,绝不能背上监管不力、致使各派精英罹难的黑锅。
说罢,他指诀连变,周身灵力开始涌动,显然是要当场绘制高阶符箓。
“等一下!”
林珺然却突然出声喊停。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不慌不忙地从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储物镯里,掏出了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留影石。
她动作悠闲,仿佛在布置什么有趣的戏台,将这些留影石精准地抛洒在四周,围了整整一圈,确保能无死角地记录下中央区域发生的一切。
做完这一切,她才拍了拍手,笑着对凌傲尘示意道:
“工作留痕,证据保全。省的到时候有人胡搅蛮缠,颠倒黑白,不认账。好了,凌道友,现在可以继续了。”
凌傲尘看着那一圈已经开始幽幽散发微光、忠实记录影像的留影石,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默然点头。
这位林道友,行事还真是……
滴水不漏。
他收敛心神,屏气凝神。
双手指诀变幻如飞,道道精纯的灵力在空中勾勒出玄奥无比的符文轨迹。随着他一声清叱:
“返本还源,万象归真,敕!”
刹那间,无数张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万象归真符自他身后虚空缓缓浮现,符纹流转。
符箓成型,随即化作数百道流光。
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射向被阵法禁锢的每一个人,稳稳地贴附于他们的额头之上。
符箓光芒大盛,形成一个柔和的白色光罩,将每个人笼罩其中。
凌傲尘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请如实回答:你们是否与鬼族有所勾结?若有,是如何传递消息,如何接引其入秘境的?”
在万象归真符的强大作用下,场中景象立分。
大多数人面露坦然,或摇头,或直接开口否定,声音清晰,在符光映照下显得真诚无比。
他们的反应也让周围同门松了口气。
然而,却有十几个人,情况迥异。
他们的目光瞬间变得呆滞、涣散,仿佛失去了自我的掌控,嘴巴不受控制地开合,一段段令人心惊肉跳的真相,如同梦呓般,断断续续地吐露出来。
有被鬼族以诡异手段控制,被迫妥协的;有被自家师门长辈威逼利诱,不得不参与的。
更有甚者,是主动投靠,甘为鹰犬。
鬼族对正道宗门的渗透之深、范围之广,远超在场任何一个人的想象。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凌傲尘的脸色随着供述的进行,变得越来越沉,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周围的弟子们更是哗然四起,惊怒交加。
被揭穿的叛徒们,有的面色惨白,浑身瘫软。
有的试图挣扎,眼中充满恐惧和绝望,却被林珺然的阵法牢牢禁锢,连自戕都做不到。
靳庚辰在符光中剧烈地颤抖,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地大喊:
“是柳师妹!是她的魂魄来找我。她说只要帮这一次,就能让季摇光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除了他,还有严沂和楼问东。
这两人在符咒作用下,亦是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地吐露着不堪的实情。
“我们…我们早知道柳师妹和鬼族有联系…”
“但她说…这只是为了向季摇光报仇,不会牵连太大…”
“我们觉得…季摇光确实该死…帮她就是帮柳师妹…”
一直强压着怒意冷眼旁观的闻乐翊,听到这里,脸色已然铁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好啊,真是好极了!
他剑峰一脉,师尊座下原本弟子众多,如今历经变故,仅剩下他们四人。
结果呢?除了他闻乐翊,另外三人竟全都与鬼族有所牵连!
亏得他之前还不顾危险,点燃信号,试图为这三个师弟争取一线生机!
现在想来,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呸!
他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只觉得一阵恶心反胃。
而在一旁,深藏功与名的林珺然,正低调地默不作声,白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咳咳。
其实真相也未必有闻乐翊此刻想象的那么不堪入目。
严沂和楼问东根本不知道靳庚辰与柳轻烟、鬼族有牵扯。
但是……报仇嘛。
她也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啦。
只不过在用阵盘控制住所有人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将两张九阶傀儡符,精准地贴在了严沂与楼问东的身后。
嘻嘻,效果看来不错。
留影石忠实地运转着,将这一幕幕供认、一张张或惊恐或悔恨或麻木的面孔,全都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眼见一切尘埃落定,真相大白于天下,林珺然这才不紧不慢地挥手收起了那一圈留影石。
她并未自己保管,而是将它们全部整理好,随手抛给了凌傲尘。
“凌首席,此间证据,交由你这东道主保管,最为妥当。”
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轻拍了拍手,语气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讽刺,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真是精彩纷呈,令人大开眼界啊。现在,诸位还觉得,是我来得太晚,才致使同门惨死吗?”
她转向那些刚才还在义愤填膺指责她的弟子,白纱虽遮眼,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若不是需要先找出这些深藏的内应,拔除他们布下的诸多暗手,确保不会在清除鬼族时被这些自己人从背后捅上一刀。”
“我何必等到阵法将成、鬼气最盛之时才出手?莫非在诸位看来,莽撞冲动,不顾潜在危险,才是正道所为?”
端的是正义凛然。
她的话语如同无形的巴掌,扇在那些先前出声质疑的人脸上。
是啊,若不清除内应,就算早早击退鬼修,谁能保证这些叛徒不会在关键时刻再次发难?
谁能保证没有更多的暗手未被发现?
咳咳。
其实哪里需要清除什么复杂暗手,小粉红一出,诸邪辟易。
主要还是因为,救世主嘛,总是在最危急、众人最绝望的时刻闪亮登场,效果才最佳。
不过,这些内情,其他人自然是不需要知道的。
被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曾出言不逊的弟子纷纷面红耳赤地低下头,羞愧难当。
他们此刻才明白,自己的浅薄和冲动,与对方的深谋远虑相比,是何等可笑。
凌傲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与后怕,再次对林珺然郑重一礼,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恳切:
“凌某代九天华府,亦代在场各宗道友,再次拜谢林道友!道友深谋远虑,洞察先机,不仅挽救了众人性命,更揪出了这些心腹之患。”
“否则,即便今日暂时击退鬼族,这些隐患潜伏下去,他日必成滔天大祸!”
他的感谢发自肺腑。
今日若无林珺然,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
林珺然微微一笑,手指轻点,那禁锢众人的无形阵法瞬间消散。
众人只觉周身一轻,灵力恢复运转,终于重获自由。
她转向一直静立一旁,但周身杀意早已凝聚如实质的季摇光,含笑道:
“五师姐,内鬼已清,障碍已除。现在,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毕竟,鬼修是没了,可是这秘境……我们还是不能出去呢。”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许可,仿佛开启了某个复仇的闸门。
季摇光缓缓起身,天河剑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嗡鸣,剑身冰华流转,寒气四溢。
“小师妹,你说的对。”
她拎着剑,一步步走向面如死灰的靳庚辰、严沂、楼问东等人。
脚步声在寂静的秘境中清晰可闻,如同催命的鼓点。
她停在三人面前,目光如同万载寒冰,扫过他们惊恐扭曲的脸庞。
“私怨,是私怨。”
她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但背叛正道,勾结鬼族,残害同门,这是公仇!今日,我们就新账旧账,一并清算!”
靳庚辰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惊恐万状地向后蹭去,徒劳地想要远离:
“不、你不能……你不能杀我!大师兄!闻乐翊!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残害长云宗弟子吗?!”
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直冷眼旁观的闻乐翊终于再次开口。
他往常那带着几分轻佻笑意的声音,此刻却低沉冰冷,蕴含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杀意:
“同门?从你们心甘情愿与鬼族勾结,将屠刀对准自己人的那一刻起,你们就不再是长云宗弟子,不再是我闻乐翊的同门!”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各宗弟子,声音朗朗,清晰地宣告:
“在场诸位道友皆为见证!长云宗剑峰弟子靳庚辰、严沂、楼问东,三人勾结鬼族,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即日起,逐出长云宗门墙,削去修为名籍,生死——与长云宗再无半点瓜葛!”
这宣告,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断绝了靳庚辰三人所有的希望和侥幸。
他们被宗门抛弃了。
季摇光再没有任何犹豫,手腕一振,天河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凤鸣。
“这一剑,为了当年被你们生生挖去的灵根!”
剑光如冰河倒泻,森寒刺骨,精准无比地掠过三人的丹田气海!
“啊——!”
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血光迸现。
三人周身灵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疯狂外泄,修为在刹那间被彻底废去。
剧烈的痛苦让他们蜷缩在地,如同离水的鱼般抽搐。
但这,仅仅是开始。
季摇光的目光冰冷地掠过他们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天河剑再次抬起,剑尖指向他们,
清算,才刚刚开始。